黑色100的行径路线掌控在驾驭它的人手上,虽然是我的车,但每次都是陈洁奇载我,这是他坚持的男子气概。这次要赶回去斗牛比赛,骑车的人当然也是他,平常都会直接载我回家再自己走回家的陈洁奇一改以往风格,很赶,赶得像是要冲进厕所解放。先是飙回他家,要我在门口等他一分钟,但他用50秒的时间,换好运动衫、运动鞋,气饱饱的篮球就夹在他腋下。
接着回到我家,黑色100被乖乖的停放在屋檐下休息,陈洁奇就守在我的房门口,熟练的做着暖身操。
「等一下!难道你也要我用50秒换好衣服?」
「如果可以当然是最好。」
我在他面前甩上门,然後才大声的说:「你慢慢等。」
我打开衣柜,瞪着一堆小礼服、洋装,虽然说以前是篮球校队,不过大学时期完全没有再碰过篮球,而且我怎麽知道现在还会有机会打篮球,甚至是斗牛啊?我挤进衣柜里翻来覆去,总算找到一件运动裤,至於上衣,就平常穿的居家服吧。
「花飞,再拖拖拉拉下去,天就黑了。」门外异常兴奋的家伙没耐心的催着。
我对着门扮鬼脸,把半长不短的头发紮成小马尾,对着全身镜转了一圈,发现如今在镜子里的女人跟曾经的高中校队已成了对比,以前引以为傲的肌肉,现在是松软的笑掉别人大牙,勉强能欣慰的是投篮的感觉还能靠想像模拟而出。
不过陈洁奇怎麽那麽有把握?大一的体育课展现非凡的带球上篮,这意思就是说他常打篮球罗?可是这整个暑假从没见他打过啊?
不对,我们这个乡下村子哪里有小篮球场?我不知道的篮球场……就是说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在打篮球?
我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啊!
「花飞,快一点,再慢就天黑没办法斗牛,没办法分出胜──」我门一打开,他立刻闭上嘴。
他笑着催促着,一边领着我走,一边留意着我。
「先说好了,虽然我们是在公平的规则下斗牛,但实际上,这先决的条件,也就是我没有运动鞋只能穿帆布鞋的劣势下,如果我赢了,那就是我宝刀未老,如果你赢了,那你也就是赢了那麽一点点,没什麽了不起的。」
「只要我赢你就行了,反正赢一点点也是赢。」他信心十足的模样,倒像是还没向我告白以前的陈洁奇,青春洋溢。
不过我绝对不会说,跟我交往後的陈洁奇反而是变了个人一样的这种话。
「谁输谁赢还不知道!」我不屑的呛回去。
其实小篮球场没有很远,只是它位於村子最北边,可说是最蛮荒的地方,我完全没有去过,即使小时候有,现在也是毫无印象。
我们刚抵达,正好和打完球的小学生擦身而过,他们和陈洁奇热情的打招呼,还人小鬼大的调侃我和陈洁奇是要来打篮球约会。不对,我们是来钉孤枝的!
我环视篮球场一圈,得出一个结论:「这篮球场还真的是很小,只有半场,又是水泥地,白线也模糊不清的。」
「这里很好啊,最外面那颗大榕树最适合打完球去乘凉了。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
「我小时候真的来过这里?」
「就是你教我打篮球的啊!」陈洁奇把玩着篮球,虽然我还没抱到那颗篮球,但那上面无数的刮痕以及掉漆都直接说明那颗篮球有多麽的老。
「你从小时候就很喜欢打篮球,还说一个人打篮球很无聊,所以老是要比篮球还瘦的我来陪你玩,因为是水泥地,所以跌倒就一定会出血。你的右膝的疤痕就是那样来的,我的左膝也是。」
陈洁奇抬起他的左膝,上面的确有疤痕。原来全是这水泥地害的!
我扑上前去,飞快的抢走篮球,忿忿地说:「哦!所以你老早就知道我会打篮球?」
「是你自己忘记的。不过我不知道你是高中校队呀!」
「算了,不用多说了,我们开始吧!」我一掌打在篮球上,熟悉的球感回来了一半,但只有一半而已。
「不行,你要先暖身才可以。」
太阳已经快落下了,这篮球场太偏僻,一到晚上,即使是靠着微弱的路灯,也一定是凄凉阴暗的。陈洁奇跟着我一同做着暖身,看他老练的模样,该不会他高中也是校队之类的吧?
「一分决胜吧,猜拳决定谁先谁後!」
最後决定由我先攻,这球感回来与否虽然跟胜负习习相关,不过战术也是重点,既然他擅长带球上篮,那我就不会让他拿到球。
我缓慢的运球,陈洁奇立刻就欺身上前,利用身高优势并采取紧迫逼人,一不小心,球就好像快被抄走,那一刹那,我那小小的心脏异常的迸动,真是惊悚万分,不过我发现球还在我的手边,即使是他速度占上风,还是没能一举得逞!
「来啊。」我挑衅的喊着。
陈洁奇很专注的盯着球,我一下子往左一下子往右,虽然球没被抄走,我仍然无法前进,他就像是棵紮了根的大树,无论我运球运得多快多麽难以捉摸,他总像伸长触须的大树,一一把我挡下。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天都开始黑了,又因为帆布鞋毕竟不如运动鞋柔软舒适,老早就将我的脚磨得又酸又痛,害我现在心里想的是早早结束斗牛,却又不想输给他,因为赢了他才能拿愿望逼他把内心话说出来啊!
「啊,小心,那里有只猫!」我突然大喊,陈洁奇的集中力瞬间被打散,我趁机跳投,球重重撞上篮板,落在篮框上,转了三圈之後,轻轻入网。
「Yes!我赢了!」我作了个胜利姿势,可是双脚都软了,只能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陈洁奇还站着,还维持着防守的姿势,只是天色黑了,看不清他脸上是怒还是怨,本来还以为他会在第一时间抗议我作弊,不过一分钟过去了,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你别不服气啊,赢就是赢,作弊赢了也是赢,这就是战术!」
篮球不知不觉滚来我身边,我捡起篮球丢给他,他不接也不躲,任由篮球打中左脚,再滚去别处。
我用力把自己撑起,一步一步走向他,但都还没靠近他之前,一滴珠光在路灯照射下自他脸颊滑落,我吓得不知所措,想拿衣袖帮他擦乾,却发现自己的上衣早就被汗水浸湿,拿去擦他的脸无疑是雪上加霜啊!
「喂、喂,陈洁奇!你哭什麽哭啊?就这麽输不起吗?」我在一旁急的像蚂蚁,但他还伫在原地,一滴接着一滴,天啊!
「你为什麽不说话?虽然我们这场斗牛没有评审,不过我投篮得分是事实,你可不能用哭来抵赖啊,而且大男生哭什麽哭?」
我虽强硬但他依旧忘我的落泪,我在一旁嚷嚷这麽久了,感觉篮球场的四周有莫名骚动,气氛阴森荒凉,唯一的男生也不可靠只知道哭,这麽一来谁保护我这同样脆弱的少女心灵?
难不成我还要抱着他安慰他说,不哭不哭?
一秒过後,我放弃无谓的矜持,张开大手熊抱陈洁奇,柔声的安慰着:「你就别哭了,大不了明天我们再来比一场,今天就先回家吧?流了满身汗再不回去洗澡是会感冒的啊。」
我拍拍他的背,天啊,热腾腾的汗水……不行,我要赶快回去洗澡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把篮球塞进他怀里,硬是拉着他往外走。
「如果你不服气明天再来打!後天、大後天,不管下雨天还是下雪我都陪你打,现在就拜托你,我们赶快回家吧!」
突然,身後传来嘻嘻声,我转头一看,陈洁奇那家伙竟然破涕而笑。我们恰好停在一盏明亮的路灯下,他脸上的泪痕闪闪发亮,不知道为什麽,此刻他的笑容竟然让我特别的安心,还有种没来由的悸动,原来梨花带泪是这种感觉?不对,就算我中文再怎麽烂,我也知道眼前的陈洁奇是男的啊!
压住白痴的悸动,我抓紧他的手,就怕下一刻我的拳头就朝他的脸上招呼了,只能硬是挤出这句话:「你到底为什麽又哭又笑?」
这次换陈洁奇松开我的手,还把篮球给放了,那一双手缓缓朝我脸上伸来,不过他中途把手收回去在身上又擦又抹,确定它们可能乾净了一点,才重新伸出手,捧住我的脸。
我是很想拍掉他的手,可是又很好奇他究竟想说什麽、想做什麽,只好忍耐着。
「花飞。」他轻声地喊着,又低又有磁性。
「干嘛?」我可没被他的声音骗了,我的拳头可是握得很紧,就等着挥拳的瞬间。
「花飞。」他又喊了一次,「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什麽意思啊,你──」我正想抗议,他却低下头亲了我的额头一下,害我愣住,眼也不睁的看着他。
「我不是说过,我的篮球是你教的吗?你小时候天天拉着我去打篮球,那时候我们村子有很多小朋友,大家也都会打篮球,可是始终是你打得最好。你答应过我还有大家,你会一直陪着我们打篮球,可是,你跟着爸妈搬去都市了,一去就是15年。」
我不敢再打岔,不过陈洁奇还是把他的嘴巴靠了过来,在我的脸颊亲了一下,他的眼泪啪的一声落在我的上唇,好咸!
他还在哭,眼泪虽然少,却像珍贵的珍珠,凝结成圆才落下,伴着鼻音继续说着:「你搬走以後我的篮球愈打愈好了,可是大家都不来篮球场了,我们那时热闹的气氛在你离开的那一天彻底消散,一个接着一个搬走,虽然我知道根本不是因为你才搬走,可是是你,是你第一个打破我们的约定,所以我曾经很讨厌你……很讨厌你,却很想你。」
他低下头,嘴里说着讨厌我,却亲了我的鼻梁,停留了许久,温热似乎在我的眼眶漫延,眼前变得朦胧,记忆似乎复苏了一些,小时候的我和一群比我矮小的小孩玩篮球的情景是一晃即逝。
「大家都说我讨厌都市,连小姑姑和你都这麽认为,其实我只是害怕,蓬勃发展的都市是所有人向往的,你们家还有其他人都被吸走了!可是我怕,如果有一天我爸或者我妈把田卖了,就只为了跟上大家的脚步,那我在这村子的记忆还剩下什麽?我独自怀抱的讨厌与思念又该怎麽办?」
「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或许真的就是15年,就在你回来这里的那一天,我对自己说,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你回来读书、你会在这里待着,可是,你又会在这里待多久?」
他用眼神询问我,我却摇头,无法给他答覆。
「虽然你忘了小时候的我,但你每在这里待一天,我的思念有增无减,对你的感觉愈来愈浓烈,喜欢,很喜欢,无法控制的喜欢,直到我发现我其实是脆弱的!」
他倏地低下头,我就知道他瞄准的是我的唇,老早就把手挡在前,阻挡他的企图。
「知道你讨厌我到那麽深的地步,我怎麽可能还让你亲我?」这第二次绝对不能是他主动,我双手往他脖子一勾,由我主动吻上他的唇,很软,有他回忆过往的悲伤以及咸咸的泪水。
然後我推开他,大力的深呼吸,脸上好热,但我没别开头,倒像是挑衅的回望着他。
「那你怎麽解释刚才又哭又笑?」
陈洁奇又靠过来,这次我拒绝再让他碰我的脸!
「我知道你想要靠斗牛赢来的愿望来让我说出这些,但我没有得到我要的之前,我是不会说的。」
原来早就被识破了。我没趣的哼声:「那你要得到什麽?你刚才又为什麽要说出来?」
他又靠上来,我来不及挣脱,只能被他搂在怀里。他说话时很出力连胸腔都在震动:「我要你重新跟我约定,你应该没忘吧,你说明天、大後天,不论下雨天或下雪都会陪我来打篮球!」
「奸诈!年轻的老鬼!所以你是用眼泪来骗人吗?」
「我没有,我是真的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害怕得想哭。我不是有跟你说过,我真的很脆弱吗?」
「你根本只是想要一个人陪你打篮球!那你就去参加篮球社就好了啊!根本就不需要我这个女朋友!」
我在他怀里挣扎,不过他是愈缠愈紧。
「我需要你,我很需要你!」他鼻音很重,大声喊着:「花飞,虽然今天是你赢了,但我可以有自信的说,你更加喜欢我了吧?」
我放弃挣扎,紧紧搂着他的腰,一句话都不想说。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他的心结,可是一想到原来是小时候的自己造就成这样的陈洁奇,心里就觉得难过,想不到我年纪轻轻就造了这麽多孽啊!
「花飞?」得不到我回应的陈洁奇又喊了我一声。
「那你又为什麽不去篮球社?你不是说你篮球愈打愈好了?」
他叹了口气:「因为我害怕。大学里面有太多是从都市来的学生,我如果加入篮球社,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打篮球,变成了好朋友,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回去都市的,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不要去认识他们。」
「你跟我说过你毕业以後要去都市工作,这些话难道你忘了?」
「我知道这很矛盾,可是我还是会怕,早晚都会面对的,那为什麽不等到晚一点,等到我不再那麽脆弱了,再去面对呢?」
我苦笑,陈洁奇这家伙,还真的是很脆弱。
「算了,算了,这个话题改天再说,我们回家吧,我要洗澡、我要吃饭!」
「花飞,你刚才还没有回应我呢,你有没有更加喜欢我了?」
我白了他一眼,「谁知道。不过,因为你,我很累了,晚餐给你煮。」
推开他,我再也不想管他等他,大步大步的,先一步回家。
後来晚上我要睡觉前,陈洁奇反常的来敲我家的门,门才开一半,他便挤了进来,飞快的跳上我的床。
「喂,我可不是随便的女人。」我站在门口瞪着他。
「我也不是随便的男人,我只是。」他抓着我的棉被,不知不觉,没了下一句话,我等了很久才去察看,说自己不随便的人早随便的倒在别人的床上睡着了。
算了,我会把这一笔记在墙上,「今天是脆弱的陈洁奇最脆弱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