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宅宅圣地车程约四十分钟,同样也位於闹区的「SiriuS事务所」里,穿着毛领连帽羽绒外套的男人坐在设於走廊的沙发区,七楼是签下五年专属约的声优艺人才能进入的楼层,这里自然不会有为了追星的工读生,更不会有为了探八卦而随意搭话的伪装狗仔。
男人将全身的力量倾在身後的菱纹椅背,盯着桌上那份休假也得用功的书堆,里面还包含明年春天的各项配音工作,看来公司只打算让他休假到冬季结束为止。农历过年後就得开工啊,他可没把握过年後就能工作。
他叹了口夹带几分无奈的热气,摸着凸起的喉结,自从见面会之後,他只要站在麦克风前就发不出声音,事务所安排耳鼻喉科的权威医生替他详细检查也查不出任何异状,後期就转为求神与心理治疗,於是桌上还多了这几本心灵放松的瑜伽书和靠冥想打坐获得能量的治疗书。
盯着都快占满书封的数张便条纸,全都是事务所工作人员替他加油打气的纸条,「黑鹰」这两个字让他倍感压力,他整个陷入柔软的沙发椅背,思考接下来的路要怎麽走。
他阖上眼,想着未来继续当声优?或是回去剧团演舞台剧?或者乾脆就……隐退好了。
此时,他感受到有人靠近,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有道身影遮住落地窗射进来的光线。
「阿鹰,在这里睡会被晒伤喔?就因为是冬天的太阳所以更不能忽视。」那是带了点沙哑的磁性嗓音,黑鹰并没有睁开眼,只是侧过头,不想正面对着来人,现在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立泽,因为只要对上眼,认识他十年以上的立泽就会猜透他的心。
他感受着椅垫下沉,立泽坐到他身边,他撑开一道视野,盯着没再打扰他、默念手中台本的立泽,没想到立泽还是不打算离开啊。
「不好意思,上次的事情添了你不少麻烦。」黑鹰发出那许久未开嗓的声音,那似乎像是快感冒时的沙哑声,他听工作人员说那场见面会立泽在舞台上做了不少安抚粉丝的特别服务。
「那没什麽啦!是人都会生病出状况。」立泽继续翻着台本,似乎真没把那当作一回事,「倒是有位小女孩替你演出了一部分。」
「是谁?」
「我想想,啊!她叫『花爱音』,她让我很惊艳,我一开始和她说话时,他的音质很细很高,不过听得出是用丹田在说话,并不是装出来的假音,可是她在顶替你配音时,那声音却低沉浑厚,彷佛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样,但配到後面声音就撑不下去了,还真可惜没出来谢幕。」
「喔……是吗?她有留下来代替我。」
立泽阖上台本,注视黑鹰那张放松许多的面容,「阿鹰,如果在麦克风前发不出声音,要不要去舞台剧看看,就算是旁观也好,先回去那里试试看发音,重新开始,慢慢找回配音的感觉?」
黑鹰明白立泽为何这麽提议,事实上他的状况相当严重,从周一开始,他在配了超过三年的动画配音的行程中,待在录音室里的他面对亮起红灯的「录音中」灯号,他愣愣地看着分镜动画中的角色名称方块闪烁出现,他却站在麦克风前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明明张了嘴,为何就是没办法配音!多亏周一这时段是经纪人替工作满档的他特地向制作要求的额外录音时段,那时段没有其他声优看见他如此糟糕的状态。
明明平常讲话就可以,为何只要被人注视或是站在麦克风前就无法发出声音?难道他又回到以前那样了吗?他可不愿自己的角色别人抢走!不想让人看见狼狈的模样!更不想要得到任何同情!
黑鹰低头冷哼着,「连你也担心我了吗?多谢好意。」黑鹰双腿使力正准备起身离开,肩膀却被对方强行压住,他低头咬牙,气愤地瞪向立泽,「你当我朋友这麽久,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吧!我就跟之前一样发不出声音来,就算你们再怎麽关心我也没用!」
「阿鹰,我想帮你!大家都会帮助你……」
「放手,我不需要!」黑鹰用力甩开对方的手起身,但对方又抓住了他,情急之下,他全力推开对方,砰的声响,对方撞上了沙发扶手。看着立泽揪紧五官的痛苦表情,黑鹰犹豫了一下,愤怒却把他心底那丝同情一点不留地啃噬掉。
「我说最後一次,别再管我。」
「黑鹰……」立泽看着黑鹰就这样仓皇逃跑,连「阿鹰」这绰号都不敢再喊。他跟黑鹰是国中同学,他也曾看过黑鹰这样的景象,那时是黑鹰的双亲离开人世的国二,第二次则是现在。
现在,究竟是谁又离开了黑鹰?
这里是皇后唱片公司六楼临时搭建的摄影棚,为了保持完美的妆容,花爱音、白水晶、宫于奈在录制网路广播前先进行网站宣传照的拍摄,需要拍摄个人宣传照、还有每回放在官网宣传的团体合照,一个月三回的三人合照已经拍摄完毕,且经验老道宫于奈在十张以内就将单人宣传照拍摄完毕,目前只剩下花爱音与白水晶。
「很好,嘴角放松,自然对着镜头微笑!」
花爱音站在白色布幕前,僵硬地摆出所谓的自然微笑,一旦「想」微笑,那就是刻意微笑,根本就不会自然嘛!
她又不得不再度佩服黑鹰王子的笑容,无论是声优杂志封面、CD封面、演唱会场刊、演唱会周边甚至是动态影像里,他的笑容总是能治癒众人,尤其是微笑时眼角稍稍下垂,双眼充满水气的感觉,是多麽的纯洁天使,呜……糟糕,要流鼻血了。
花爱音作势摀着鼻子,在旁边等袋的林企划已经受不了她在状况外的工作态度,挥手把她叫了过来,「你先休息,白水晶,换你去拍!」
「啊!好!」穿着全白连身裙的白水晶反应过度的鞠躬敬礼,险些把身旁的支架给撞倒,她紧张到连花爱音对她双手比赞都没看到,就这样冲去临时搭建的摄影棚。
「ok!白水晶的没问题了。」
「什麽!怎麽这麽快!水晶你怎麽表现得这麽自然,你刚刚不是紧张到连我都看不见吗!」
林企划双手撑在傲人的胸下,果断地回答着,「就是要拍白水晶腼腆害羞的样子做宣传照。」林企划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卡地亚手表,「预定五分钟结束,再五分钟进行录音,请花爱音在时间内完成。」
「五五五五、五?」
「花爱音小姐,请进场拍摄。」
「好的!我这就去!」花爱音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又被推回摄影棚。
摄影师摸着落塞胡观察花爱音的外型,花爱音在镜头以外的姿态相当亮眼,但一被镜头对焦,嗯,就像现在,就会绷紧颜面表情,双眼瞪大,眼神就像对收看者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样。
「呐,花爱音,你想像这镜头就是你喜欢的人。」
「呀啊!什麽喜欢的人!」
花爱音提高音料尖叫着,摄影大叔不耐烦地从镜头後方探头,「朋友也好、恋人也好,你现在想像自己正面对一位你可以放松跟他聊天、吐嘈、以及轻松微笑的人。」
花爱音双手合十,那、那就想像成黑鹰好了!黑鹰王子,我爱你,拜托请嫁我!
「啧,不行不行不行!这样太像粉丝了,你现在是广播主持人,至少要有点声优的架式。」
「声优的架式?」花爱音双手插腰,摆出要跟人吵假的模样。
「还剩下两分钟。」林企划在一旁残酷的倒数,花爱音立刻收回那愚蠢的姿势,让人能松下心聊天的,应该是白水晶吧?
「再温柔、笑容再甜美一点!」摄影师按了不少快门,但似乎觉得表情不够。
「我真的是被你打败了。」、「你这个变态!」墨禹遥沉稳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墨禹遥彷佛就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头柔顺的深发、清秀的脸蛋、冷酷以至於毫无情绪的五官、那双猫一般锐利的眼神正注视着她,哥哥黑鹰明明是这麽温柔体贴,他却是执着又不知圆融的人。
可是每当被他吻着、被他触碰着,就有一股怀念蹴上心头。
「你就不能只看着我、只想着我,你的吻只属於我吗?」
花爱音半眯着眼,露出众人都不敢置信的微笑,那宛如天使降临抚慰人心的微笑,究竟是哪个人附身啊!宫于奈死鱼眼的表情盯着持续自发光的花爱音,这根本就是诈欺!
「很好,拍摄结束。」林企划一声令下,所有工作人员都放下设备开始收工,林企划是皇后唱片公司数一数二对下属管教严厉的资深员工,在场的工作人员不敢有所违抗,花爱音才刚露出如此完美的微笑,眼前的工作人员就全蹲下来拆解临时搭建的支架,她尴尬地抬腿避开地上的设备,小跑步地离开摄影区。
这就是毫无名气的新人待遇吗。
「小爱,我们走吧!」
「太夸张了啦,你刚刚那个笑容根本是诈欺吧!」
即使被工作人员冷漠对待,但这里还是有两人等着,花爱音跑跳过去,搭上她们的肩膀,戳戳宫于奈的脸颊,「走吧走吧!录音录音!」
「啧,我肩膀的火都熄灭了!」宫于奈迷信地在肩膀上方画了符咒,「我看你待会肯定不知道要聊什麽。」
「呜,我觉得我也会。」白水晶双手交握还是不停颤抖着。
花爱音看着白水晶按住胸口用力吸气吐气的紧张模样,以及虽然经验老道,但从拍摄到现在都一直偷瞄手里的话题小抄的宫于奈,花爱音收回搭着肩膀的手,左手牵着白水晶,右手牵着宫于奈,「那这是我们团体第一次的录音,一定会很糟、很烂、又超有趣的!」花爱音边说,边加快脚步跟上林企划。
「喂、别走这麽快!我的脚!我的脚要拐到了!」宫于奈盯着脚下那十公分的马靴,「真是的!哪有人诅咒自己第一集录得很烂!」
宫于奈的眉头全揪在一起,嘴角却失守的微笑。和她同期的声优,都是比她大十岁以上的声优,现在不是选择走入婚姻就是转职,几乎没有再待在声优界了,而和她年纪相符的学生声优,又因为她的资历较深而把她当作前辈对待,想想,她在声优界真的没有同年龄的朋友呢!
宫于奈害羞地看着被花爱音拉着的手,以及也被花爱音强行牵住的白水晶,她们两人是她第一个交的朋友,她要让网路广播持续下去,想跟她们一起努力,从此刻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