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深与怀姮的双方配合下,两部落间谈定联盟事宜的过程可说是极为顺遂,尤其是当使团滞留在乌氏,仲鞅与芙姚时不时凑一块,互述着这段时间的遭遇时。
每每遇上两人那一副旁人难以融入的模样,都会让乌深那早把人送走为上的心思愈发强烈,推动联盟的脚步也就加快不少。
搞不清楚的旁观人群,还当大王真长大了,遇事杀伐决断,毫不拖泥带水渐有先王风范。
寒冬转隆,仲鞅一日让大壮怂恿着陪他出来玩耍,才踏出毡帐便见雪花纷飞,冻霜点在乾瘦的枯枝上欲坠不坠,几分冬日才有的寂寥透出,让他是不禁轻叹。
「又到了这时分,怕是再不久这路就要都给大雪淹没,大壮你要想再出来玩耍,可就得裹成颗大球了。」
他嘴里这般低喃,脑中却是想着,在大雪封路前,狄族该是要赶路离开了。
待到离别那日,天下之大,他与芙儿也不知道可还有相聚的一日?
终归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狄族出发那日,他虽早换回男儿装扮,但依旧顶着大王夫人的位置,理所当然也要去送送贵客。
「待春季回暖,本师会再差人前来戎族拜访。若这段时间大王有任何问题,皆可用这只隼鸟传信。」让手下将关在鸟笼里的隼鸟交与乌深,怀姮有礼的说道。
摆手遣人接下鸟笼,乌深千盼万盼终於等到把人送走这天,不只笑得格外灿烂,自然也好说话许多:「太师果然周到,不过要真能挑,本王可一点都不希望会用到这隼鸟。」
站在乌深旁见她与怀姮你一言我一语来回客套着,仲鞅眼眸轻转,才在疑惑怎麽怀姮身边不见芙姚,就发现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往他们的位置飞速而来。
「芙儿!」嘴角镶上浅笑,仲鞅本以为他们就连道别都没机会,所幸在分离前还能说上话。
「仲哥哥!」芙姚一路轻功,身子才刚落地,仲鞅还来不及回话,便见怀姮也不知怎麽回事,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止住她靠向自己的所有动作。
更甚是下一秒,乌深就身子一动,恰恰挡住他望向芙姚的视线,让他连话都没法好好说。
「回狄族的路途遥远,夜黑加上天冷,行路有诸多不便,我们也差不多该启程了。」好似方才还在客套的不是自己,怀姮目光在芙姚身上刮过,下一瞬便淡然说道。
仲鞅眉头收拢,唇瓣才动,乌深的声音就蓦然响起,怪异得带着点迫不及待:「既是如此,太师还请多加保重,本王只能送到这了。」
听到这话,仲鞅哪能继续待在乌深背後,忙一把推开她,目光流露着浓浓不舍,喉头酸涩好半晌才能勉强对着芙姚暖声说道:「芙儿,这一路多有折腾,可千万照顾自己,切莫轻忽大意。」
对上仲鞅关怀的目光,芙姚似是有所触动,抿紧唇瓣,重重点头後才说道:「仲哥哥,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语罢,顶着乌深的灼灼目光,芙姚又不放心继续交代:「衣物多添,天凉勿食寒食,还有……」
「说完了吗?」截断芙姚未说尽的话语,怀姮脸色不善,出口的话音就像缀了冰渣子一般,直叫人浑身一凛。
相较於芙姚对於怀姮举动的疑然,仲鞅倒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才勾起个带着欣慰的微笑。
暗自对怀姮的举动叫好,乌深表面装作一本正经,上前几步附和说道:「要再不出发,怕是今晚会寻不着好地方休憩,太师还是抓紧时间吧。」
乌深的话才落下,怀姮便猛地一扯,将芙姚揽在怀中,手臂还牢牢还在女子纤细的腰间。
「如此便不再叨扰了,天寒地冻,大王和『夫人』就不必远送了。」相较於怀中女子胀红的脸庞,怀姮面色依旧,甚至还刻意加重了某些字句,直让仲鞅侧目。
看着怀姮神色自若地对着自己与乌深点头示意,仲鞅心有所动,侧首望向打点完毕的车队,又重新转眸停在满脸娇红的表妹身上。
他本还担心芙姚於白狄的处境,眼下看来倒是他这婚约者,该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千言万语临到离别时分,仲鞅说出口的,酝酿良久就只剩下一句:「芙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珍重!」
闻言,芙姚脸庞瞬间染上离愁,但理智终归让她选择对着乌深与仲鞅一礼,清朗的嗓音说得是:「珍重!」二字。
语毕,仲鞅便见芙姚扶着怀姮转过身,草原上永不停息的风捧起离人衣角,翻飞遮掩了芙姚娇小的身影,让仲鞅只得缓缓收回视线。
还凝在嘴边的上扬弧度,於此时此刻,看来却是哀愁。
「阿鞅,这里风大,咱还是回吧。」乌深从来大手大脚,看到仲鞅一脸怅然,全然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让他赶紧回帐子,暗想着看不着人也就不会加深伤怀。
「嗯,听你的。」抬手拢紧斗篷,仲鞅目光一转看向乌深,见她拉着自己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心底蓦然一暖。
虽说送离了故人,可能再见芙儿一面,甚至是知晓她一切无碍,还寻着个会护她左右的人,也让他心底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眼眸荡漾着温柔,仲鞅与芙姚年少相识,见面不多的记忆里多是女童对着自己呼唤,那稚嫩可爱的画面。於他而言她确实重要……却更接近於疼爱幼妹的感情。
或许对乌深,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过於剽悍的身手与气势,可伴随着相处时日渐长,隐藏在尖锐外壳下的柔软,竟是让他一点都挪不开眼。
反握着乌深因为练武而带着厚茧的手,仲鞅有些心疼,但又诡异的骄傲。
他无从参与身侧之人的过去,可从她而今每日的训练量,以及一言一行中,犹能描绘出当年尚且年幼的她,是如何熬过一次次的特训,将自己打磨不输任何男子的乌氏大王。
这样的心性,这样的坚强……何等使人怜爱。
仲鞅与乌深并肩而行,眼角余光是女子始终挺拔的身姿,一时之间目光不由恍惚──真是让人想像不着,就是这样一个比自己窄小的肩膀,豪不逃避得扛起了乌氏部落。
心里顿时翻涌起满满情绪,仲鞅眼波如水,直直地将乌深温柔包裹於眸底。既然她不懂得疼惜自己,那麽便让他来保护。
千头万绪的思虑终於找着解答,仲鞅长舒口气,自见着芙姚後,从逃离晋国後便积压在心的阴霾,在不知不觉间散去不少,才终於让他有心思去看清自己的心。
浑然不知身後的人脑子转过了好几圈,乌深还绷着脸,满心盘算着等会定要让大壮来逗逗仲鞅。他素来疼爱孩子似的大壮,到时让大壮一闹,这些忧愁心思哪里还留得住?
两人各有打算,正在思索间却遇上部落长老们挡在帐子前,突兀拦住两人脚步的举动。
「长老们有何要事,不妨待我等进帐子再谈,外头风寒对阿鞅身子不好。」乌深未曾见过长老们如此行径,一时半会也搞不清楚发生何事,只想着赶紧将仲鞅安顿好便来处置。
乌深的话说完,长老们虽然姿态恭敬得朝两人躬身一礼,却半点没有让步的打算,依旧堵在两人身前。
「长老们这是?」敏锐地察觉事情不对,仲鞅盯着领头的忽长老,连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犹豫都没漏过。
忽长老躲开仲鞅的视线,上前几步就对着乌深再度重重一礼,在仲鞅与乌深凝重的注视下,忽长老乾哑的嗓音终於响起:「大王,我等是来请大王您……重娶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