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谊亭，而陶懿安还在擦汗；不夸张！他的汗真的是用「喷」的，才吃一片而已！
「你没事吧？」面纸盒固定在墙上，我又替他抽了两张。
「没想到你们吃这麽辣！」他吐着舌头，赶紧舀了一些白汤；麻辣锅那边通常滚得比较快，喝白汤至少还没这麽烫。
「我也是认识谊亭之後常吃麻辣臭豆腐，久而久之训练起来的……可是她真的能吃到很辣，我完全比不上她。」
「那这个呢？」他指着红通通的那半边。
我夹了一小把黄豆芽起锅，送进嘴里，麻辣锅的清香与刺激味直冲脑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怀念而满足的微笑。「嗯！还……」
他面如土色，「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噗哧！「你怎麽好像快哭了？这也没什麽好沮丧的吧！」
「不是，而是你这样会让我想到我姊。」咦？陶姊？他趁我讶异的空档叹了一声，「女生真的比较会吃辣，至少她跟你都是这样。」
我楞住，稍微回想了一下；我跟陶姊相处这段期间，倒是没看她吃特别辣，不过她的粉丝页完全看不出来，她几乎不拍食物。
「是哦？我不知道……」差点说溜嘴！我差点要讲「平常跟她吃饭感觉不出来」。我低头，再从辣锅里夹了一块冻豆腐。
「不知道吧？可我就觉得吃辣很痛苦，搞不懂为什麽有人愿意这样花钱虐待自己味觉……」
我瞪大眼睛，「那你还敢跟我们来？」好大的胆子！所以果然是因为爱面子的关系；谊亭怕是早已掂过他有几两重，刻意刺激他，结果他反而选择往死胡同钻！
我该说还好我叫了鸳鸯锅吗？
「难得有机会跟你吃顿饭，你想我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话不是这麽说吧？我没回话，才想谊亭为何去这麽久，抬头一看，结果她不但拿了陶懿安的咖啡，还拿了好几盘甜点，摆在他面前说要给他解辣！明明是你要吃的吧！
我们忙着先吃了一轮，直到叫了第二次锅料才稍微有空聊天。
谊亭抹着嘴，「晓甯！陶懿安！下星期一要准备选课耶，你们有什麽想法吗？」
「我是转学生，下学期多了好几堂前面两年的课，空堂少得可怜。」意味着下学期要一起上课的机会会变少喽？
「你看上哪门课了吗？」她会这样讲就表示肯定有目标了。
「我看上一门摄影课耶！就在我们原本选修法律的那个空档……晓甯你也知道我之前就有在考虑要买台好一点的相机，不如趁这个机会去学吧！陶懿安你要不要一起来啊？」
一讲到「摄影」，我不自觉忆起总是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的陶姊，以及她专注拍着我们邻居屋檐下的燕巢的情景……
我知道她热爱摄影，却从未深究过她专精的这门技术，而我除了欣赏她拍下的一张张美丽风景，对於摄影这门学问倒是没想过要认真一窥其堂奥。
她连电脑都愿意让我使用，唯独相机是我还无法触碰的禁地。
摄影课吗？或许，这是个更拉近彼此距离的机会。
「……我是没什麽意见，尽管我不排斥摄影，倒也没有特别热衷。」
「也是吼！你都已经动手画了……」谊亭转而抓住我，顺道夹了个鱼丸。「那晓甯呢？你会有兴趣的吧？毕竟你老是在看Chu的粉丝页，应该也对摄影感到有几分憧憬吧！」她的眼睛闪亮亮，一副我就该立刻答应的样子！
「嗯……」一讲到Chu，我忍不住与陶懿安对看。「好、好呀，如果选得到的话。」
「Yes！太好了，至少姊妹愿意挺我！」谊亭握拳低吼，就像得到什麽珍贵的奥援；这反应倒是耐人寻味……「我再去倒个饮料，你们坐着聊、坐着聊！」
「她今天怎麽一直喝饮料？」他古怪的笑了笑，再度挑战一个辣锅的鱼丸；还没吃他已经满头大汗了！
「我也不知道……菜不要放辣锅！那会很吸辣。」我随手抽了几张面纸直接往他脸上擦；他先是一楞，转而说了声「谢」，从我这边接过面纸时轻轻握了我的手。
我笑笑地坐回原位，手机却突然响了。我抓起一瞧，在看见来电显示之後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是陶姊！
「你的电话吗？」他很快吃掉鱼丸，似乎突然变得很能吃辣了。我点点头，谊亭很快回来挡住我的去路，我放他们两个聊，迳自转向窗户那一侧，按下通话键。
「喂！」照理来说，我应该最好别接，或是乾脆出去接才对！
『考完了吗？』她的声调带着笑，似乎心情很好。
「当然考完了，五点就最後一堂！」她的声音一如往常好听，我却紧张到心跳加速！「怎麽啦？」
『我一时兴起，所以晃到你们学校拍照了，天色已经暗了还看到一对新人在拍婚纱！』天气这麽冷耶！光想到晚礼服或白纱的布料就让人直打哆嗦。『你在哪里吃饭？』
「我在吃锅，跟同学……」陶懿安在讲话！手机收音很好，我怕让她听出来，所以整个人缩在角落，动作变得很奇怪。
『麻辣锅？我好像闻到香味了。』
我皱眉，总觉得她越来越故意逗弄人。「真的是麻辣锅；你不要开玩笑了啦！哪闻得到啊？」
『谁说我开玩笑，你是不是在……』当她带着笑意说出我所在的店名时，我吓到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看到你站起来了，啊！我也想吃，你们那桌还有空位吗？』
她在哪里！我睁大眼睛往外看，无奈锅子冒出来的热气让玻璃蒙上一层雾，所以看不太到！「没有了啦……」我向谊亭示意要出去，她不明就里，但还是赶快让给我过。「你在哪里？」
『我在门口！你要来迎接我吗？』
不会吧！你不要进来！我在心底大喊，顾不得陶懿安跟谊亭的错愕眼神，我急冲冲奔向门口。
一身白色高领毛衣的她真的站在店门口！她还是穿着牛仔裤，双手插口袋，脖子挂着相机，一派优闲！我却给她吓到满头大汗！
「你怎麽找到我的啦？」
「意外发现的，我不是说我刚刚去你们学校绕一圈？」她微咬唇，带点疑惑地盯着我。「你脸很红，怎麽了？吃得太开心吗？」
「才、才不是，是我被你吓到啦！」室内跟室外温差有段距离，我重重吐了一口白烟，「你还没吃吗？」
「当然！」她以轻快的口吻试探着——「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吃吗？」
「你开玩笑的吧！都不认识耶！」我吓到寒毛直竖，完全不敢想像她要是现在进去跟陶懿安撞见会怎样，而我事後又要花多少精神跟这两个人解释！
「可是我真的有点想吃……那不然你陪我吃？」她带笑的眼睛告诉我她是认真的。
「好，我陪你吃！你不要进去，我跟我同学讲一下！」
还好她一向很乾脆！「嗯，我等你。」
我只能回头跟谊亭说有人来找我，我把钱给她，留她跟陶懿安继续吃。
「没事吧？」陶懿安显得有些担心，毕竟临阵脱逃这种事情的确不寻常。「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朋友进来，我们还有一个座位。」
万万不可！「她、她不喜欢吃锅啦！我去招待她，你们不用担心……那我去跟她吃饭了，选课的事情之後再说！」
「欸！怎麽这样……」无视谊亭的怪叫，我拎着包包就走，其实吃到一半突然被拉走，我的心情也不是说真的很好，可是又不可能真的让陶姊进来跟他们吃，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连她一起带走。
真的是……这就是我说的「缺点」，她有时候真的任性妄为到一个极致；虽然我自己偶尔也会这样就是了。
「我这样算打扰到你们对不对？」她微笑着对我说，感觉她心情还是很好。
「你才知道。」我嘟嘴，小小对她发泄内心的不满。她伸手来牵我，我刻意甩开。
几次之後，她终於摆出低姿态。「对不起啦，让你难做人。」
我白她一眼，「现在讲这个不会太晚了吗？」
她咬唇，抓了抓头，最後像是放弃似的叹了一声。「好啦，我告诉你为什麽突然打给你……我是因为看到跟你吃饭的对面坐着一个男生，而你又跟他有说有笑的，我才突然打电话把你叫出来的啦。」
我睁大眼睛，她看到了！「男生……」你认出来了？
「嗯，再讲白一点，我怕你被人追走啦，这样可以吗？」她再度来牵我的手。
「晓甯，我可以跟你说我的内心话吗？」
「什、什麽话？」糟糕！怎麽突然有点大舌头……
「我很怕你重新跟别的男生在一起。」她停下脚步，在近乎无人的小巷子里，她深情的眼眸让人简直招架不住。「我担心你一旦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之後，我跟你就只能是闺密了……我无法想像你跟其他男人在一起的情景，所以我使了点小手段。」
她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对不起；但如果你现在亲口对我说你喜欢的人是他，那我会祝福你们，而且发誓永远都不再出现在你面前，躲得远远的、远远的。」
她的嘴唇抿紧着、苍白着，就像是等待宣判似的紧绷；我才明白了，她刚刚差一点就打算不打电话直接冲进来把我带走……是因为谊亭不在座位上，她以为我跟陶懿安单独吃饭，而且又以为我谎称他只是「同学」，实际上却是「男朋友」。
她害怕我的「心有所属」，而且那个人不是她。
她一讲「躲得远远的」的时候，我的心口像被扯痛了，绷紧着，几乎要无法呼吸。
「不是啦……你误会了；我们是三个人吃饭。」我轻轻搥了她一把，「而且坐在对面的人不是我……我们只是朋友、同学，我们没有在一起啦！」
「三个人？可是我……」
「另外一个胖胖的女同学跑去倒饮料啦！」看样子她没看清楚陶懿安；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我如果真的已经跟别人交往了，还跟你保持暧昧的话，那、那我跟吕翰骏有什麽不同呀？」
「等一下……所以你很认真在考虑我们之间的可能喽？」她的表情重新染上光彩。
是表态的时候了？我偎近她，汲取她身上的香味。「都已经发展到这样了……我又没有拒绝你，而且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如果觉得讨厌的话，我早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吧！」
「那我可以把你现在讲的话视为同意交往吗？」
「还没哦！」我鼓起脸颊，硬是把她挡在最後一关。
「我老实说好了……」在经历过她突然这样不按牌理出牌後，我觉得自己也到了需要对她坦承的时候。
「我其实完全不怀疑我可能真的会喜欢上你……可是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喜欢男生；突然对一个同性的对象心动，我自己都要怀疑自己了……我担心是不是因为你对我真的太好，所以我错把对你的依赖误认成爱了，况且……同性恋爱还是会有外在压力，我、我还在调适心态啦！」
「是会有些压力，可是我们不会妨碍到别人的，而且也会有自己的生活圈。」她搂着我的腰，我们现在的动作完全就像是一对情侣。「原来如此……那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坦然以告；我会耐心等待的……等你亲口对我说喜欢。或许就在我们即将启程的旅行里？」
「现在又讲得很有自信了！」我推开她，「好了啦，在外面不要抱成这样……」
她终於笑开怀了，重新牵起我，我任由她牵着，让她带着我进入另一头热闹的夜市里。
「你想吃什麽？」她回头问。
「吃你想吃的，我都可以。」
「那就麻辣鸭血喽？」看样子陶懿安说得没错，她对於吃辣真的情有独锺！为什麽我之前都没发现到？
我们走进其中一家店，挑了空位点单，正在观看她方才进学校拍到的照片时，我忽然听见她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我有跟你说过我有个弟弟吗？」
「你、你你弟？」是我安心得太早了吗？她还是怀疑了？「没、没有，你没讲过！」
「嗯，我有个弟弟，小我六岁。他读法律系，也是考上一间不错的学校，刚刚坐在你对面的那个男生长得有点像他。」她沉吟，而我瞬间呼吸停止。不过很快的她又做出解释。「但想必不会是他啦！他跟你不同校，而且算算时间，他应该要毕业了。大概只是长得很像的人吧？」
「呃……应该是吧？台湾这麽多人，总会有几个人长得特别像之类的！」我乾笑几声应和着；她抬起眼，很专注又温柔地望着我。「唔！我说错了吗？」
她伸出食指滑过我的脸，我的心头感到一阵战栗；半晌後，她露出温柔又美丽的笑，摇摇头。「不，你说得对极了。」
她视线移往相机，如缅怀似的又重复道：「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