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正当晓文被老爸拉上楼清理水塔,晓培独自出外去找个清静的地方练唱,而我抓了个小背包整理自己的乾净衣物,确定旅费,换了一双轻便且穿惯的运动鞋,还有水跟运动饮料,接着就准备等着陶姊的电话。
终於,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一通电话打来。我没空闲接,而是直接冲到家门口;一辆黑色的轿旅车停靠在我家门前,我在看见她沐浴在金黄色阳光下时差一点误以为自己会被闪瞎。
她一身波西米亚风的针织毛洋装,难得展露女性柔媚的一面,无奈还是配了惯穿的牛仔裤——而且那双靴子根本不像是要去爬山的样子啊!不过她的神采奕奕多少冲淡了衣着的不协调感。
压抑着终於看见她的狂喜,我探头,「你开车?」双手抓住衣摆,非要有意识地克制冲动才能不去握她的手。
她拨了拨旁分的头发——剪短了。「没有,我哪来的车?我请了『专属司机』啦。」
她家确实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一个愿意替她大小姐开车的司机;我好奇地再度探头,想确定「司机」下车没,但妈已经从厨房出来招呼客人,见到陶姊时很是讶异。
我也讶异了,因为她又是送了一份人参礼盒!「于妈妈新年快乐!不好意思,我得把晓甯绑走几天!」搞得活像是「女婿」见丈母娘!
「陶小姐真是的,人来就好……」不过不得不说凭她大气又得体的应对手腕,像爸妈这麽热情纯朴的南部人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三两下就同意她把我带走,只差没把我绑起来献到她面前说「请服用」!
直到我跟她一块上车,我才真的有种准备启程的期待感。
「林大哥,我们直接到目的地去吧。」
「没问题!其实我也是很赶时间;好不容易放假,还得舍命陪君子!」後面那两句他是好笑又无奈的回头对着我说。直到与他对上视线,我才意会到,她居然找了负责自己作品的编辑充当司机!
这会不会太「恶势力」了一点啊!
「他……你……」她们到底是什麽关系呀?居然可以差遣到这种地步。
她似是看出我的疑惑,微挑着眉解释:「之前说过了,林大哥是我的责任编辑;但同时也是我的朋友、我们家以前杂志部门的前任主编……之後出外自立门户,我这次回台湾,想也不想就跟他们签约合作。」
「你没跟我说你们家以前做什麽的啊!」我忍不住抱怨;即便从陶懿安那边知道她们家有出版事业,但我还是因为她的语带保留而不快!
「抱歉,晓甯,原谅我保留了很多很多有关於自己以及家里的私事。」她歉然的道:「你知道的,我不希望让你在看我的时候掺杂太多额外观感……我只想让你认识最纯粹的我,那个喜欢旅行、拍照的我。」
「我知道,可是……在面对一个如此亲近的人的时候,回过头才发现她原来还隐藏着这麽多秘密;那会让我沮丧……也会害怕。」我苦笑,而她来握我的手。「我想知道更多有关於你的事,不只是Chu,而是陶思绮。」
「我保证我会让你知道的;一定会。」
随着车子直奔高速公路北上,我才终於从不快的思绪中抽离。「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她用逗趣又神秘的口吻公布答案。「我带你去爬大山,台湾最高、最高的那一座山。」
最高、最高……「不会是……玉山吧?」
她点头微笑。「就是玉山。」
「欸!真的?」我怪叫一声,而她掩嘴轻笑着点头。「最高的?我从来没爬过山,你居然一下子就带我挑战最高的?」
「是最高的!可是最简单。」我开始怀疑她在拐我。「真的啦!玉山主峰的路线很清楚,不容易迷路,真的说比较难的那段,大概就是攻顶前的碎石坡;我不是叫你带手套吗?应该带了吧?」她指着我的背包。
我楞了一下,赶紧从背包里面翻出那双熊熊毛手套。「我带这双!很可爱吧?可爱又保暖,现在山上一定很……怎麽了?」她的表情活像是额头凭空冒出满脸黑线。
「你,确定要用这个,」她碰了手背上的熊耳朵,「去抓爬上碎石坡的铁链?」
我猛然把手缩回胸前,「怎麽可能!」那会脏掉啊!
「就是呀!」她哭笑不得的说:「还好我有帮你准备……你还准备了些什麽东西让我见识一下?」
「就,保暖衣物啊、外套跟雨衣,现在要买那种你讲的两截式雨衣不太容易说……」我把东西翻给她看,「啊!我想说登山一定会很冷,所以带了一点零食!」当我翻出海盐巧克力、Pocky的时候,她脸上的虚拟黑线彷佛再度暴增。「干嘛啊?吃这个很正常啊!你又没说不能带!」亏我还各种口味都准备了两包!
「我……好吧,至少可以当备用食物!」她无奈苦笑的表情美丽依旧,我却莫名觉得不太爽。
「哼,不分你吃!」我愤恨地把零食装回背包,当检察到水的时候,我只从里面翻出一瓶普通大小的运动饮料跟矿泉水。
「这样不够喝耶,我们至少会在那边过两个晚上。」
「才两个晚上哦?我准备了五套衣服说!真是的……你都不讲清楚,让我准备了东西还被你笑!」
「对不起、对不起啦!」她来拉我的袖子,我拨开几次,最後终究败在她的锲而不舍。「没关系,带这样就够了,剩下的我都有准备;毕竟你是第一次登山,多带一些东西让这趟旅程舒服一点也好。」
「你们的行程这麽松,没问题的啦!」开车的林大哥忽然插话,「而且我们途中还会经过一些地方,如果东西不够可以再买。」
「行程很松?」
「嗯,我不太敢排太满,怕你体力无法负荷;我们今晚露营,然後爬到排云山庄,凌晨再起来攻顶看日出。」
「露营!」我早就想试试看住帐篷的感觉了!
「对啊,瞧你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对,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什麽!就你才是大人啦?」
「我是说你兴奋的表情很像小孩,你干嘛过度解释?」
「喂!明明就是你挖坑给我跳啊!」
我这句话一出口,不只她,就连开车的林大哥都在笑!
可恶!气死人了……我决定窝在一旁装自闭;结果……因为车程太长,我窝着窝着还真的睡着了。
过程中我感觉到她抖开自己的外套给我盖,然後就是跟林大哥聊一些作品跟出版的事情;对吼,她的书已经悄悄发售了,就在我们期末考周的时候。
我昨天看Chu的粉丝页,有不少读者纷纷表示已经购入了这本新书,很多人都对封面的照片印象深刻,或是拥有美丽「蓝眼泪」的森美兰州……凡是她走过的地方,她一定都能够用她手上的相机记录下令人赞叹的美景。
我们这次的旅程也会有吗?
忽然想到刚刚选了下学期的摄影课程;而这趟旅程中,除了手机之外,我没有其他的相机。
我就这样半梦半醒,过程中进休息站吃了个便餐後继续赶路。她来接到我的时候接近中午,等到我们离开高速公路,景色开始逐渐被山景所占据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从车窗打进来的风明显透着寒冷,感觉跟平地的风很不一样;她的针织毛洋装似乎显得单薄了;闭目养神的她侧着椅背假寐,是坐起来很不舒服的姿势。
「要睡干嘛不靠着椅子躺好?」我咕哝,才抖开外套她就醒了。
「睡得好吗?」她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刚睡醒。
「有休息到啦,你呢?」
「我们到了第一个站之後会有很多时间休息,所以我不担心。」
「对了,我们第一个晚上露营,要吃什麽?」
「我有准备多余的泡面,如果等一下看到便利商店,想吃什麽面包或是饭团都可以买,甚至在那边就吃饱也不是不行。」
我们之後真的在便利商店吃晚餐,才不到四点就吃,而且距离午餐还不满三个小时,这个吃饭时间真的挺怪的。
一路上都是她跟林大哥在聊天,她们之间好像真的认识很久,讲的话题都跟我不太一样;与她住在一起这段期间我已经了解她的博学,但是直到这次听她跟别人聊天的内容,我才更确定了这件事。
而且也意外对林大哥有更多认识。之前听她讲我想说他稍微有点年纪,应该已经结婚了,没想到还是单身!忙於工作的他似乎有固定的交往对象,但是迟迟没有定下来的打算。
他除了头发有点花白之外,在外表上的保养真的很不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简直超有型……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以为她们两个是否为男女朋友。
就算是在知道陶姊的性向之後,我也还是觉得她们挺相配的。
我喝了杯热豆浆,林大哥为了提神而买了咖啡,只有她拎着一瓶大罐的运动饮料,摆明就是为了明天登山做准备。
「……你确定要待在夫妻树那边?」
什麽夫妻树?
「对啊!上次没拍成,这次希望天气好一点、云少一点,而且不要下雨。」她手上不知何时抓着相机,先是对着地上按了几回快门,然後朝着远方云霭拍了几张照片。
林大哥一副无奈的表情,「你们没车,明天又要从登山口出发,这样子要走上一段距离哦!我是不怀疑你啦,但是……」他没说出未完的话,甚至连视线都没往我的方向望。
我知道他顾忌的是我,能够阻碍陶姊脚步的,不会是他们口中区区的这几公里实际距离,而是连一点登山经验也没有,从小到大最远最远就只有跑过体适能八百公尺的我。
「她没问题的啦!」
陶姊也没看我,可是从她脸上的笑容跟自信的语气里,我感受到她对我的信心是确实的;即便毫无根据,而我从小又养尊处优的什麽苦都没吃过。
她对我哪来的自信呀?
「嗯。」林大哥笑着,没再对她提出任何疑问;大概是为了顾及我的面子吧?
我们吃饱之後留林大哥一个人在车上休息片刻。这一路上都拜托他开车,确实也是累了,待会儿我们到了她口中的「夫妻树」之後,他就会折返回家。
先从台北出发直杀高雄,载到我之後再走新中横公路来到玉山国家公园,他等於是一整天都在开车,而且只是因为应了陶姊的要求!想想这个人情还真是够大的了。
「那我们到时候回家怎麽办?」
她耸肩,「顶多就再叫他过来一趟喽!」喂!说这麽理所当然吗!她瞥向我,而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要用你的手机就是了,所以你这两天用手机要拜托稍微节制一点。」
「为什麽不用你的?」她明明有带。
「我没让他知道啊!」她食指碰唇,我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见她鼻梁右边的痣,她笑笑,转而勾起我的手。「我的电话目前还是只有你能打,你忍心打破这个只有你专属的特权?」
分明就是恶趣味……我抿嘴一笑,凑近她。「你刚刚拍了什麽?」我同时发现了她身上少了平时惯有的香水味。
「就是几张随拍。」说是「几张」,其实她按了好几下。「你们平常看到的照片都是我花很多时间筛选而来的;我几乎不修图,所以怎麽拍你们就怎麽看。」
「我是知道你都会挑很久。」
「因为同一个景我会拍好几张,然後从中挑选一张最顺眼的。」她收回相机,「这次说要在夫妻树露营也是为了了却一桩心愿;我想在那边拍星轨,做长时间曝光。」
「星轨?」
「嗯!就是你看到夜空的星星画出一条条弧线的照片;星星的光线很微弱,用一般的快门曝光通常只会拍到一片黑,所以我们会找个好地点对着天空拍,而地球会自转,星星在照片里会慢慢改变位置,最後在照片上形成一条弧线。」她以张开的手掌当作相机里的快门,再详细的解释长曝光的情况。
「大概了解了。」我嘟着嘴,不得不重新省视看惯的那台相机。
她微笑,松开我们挽着的手,随兴似的找到一个她满意的角度,又是一连串快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