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阳光疏淡柔和的从纸窗透进来,像是筛落金粉般漫洒在榻榻米与牛奶色被单上,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和暖的光幕中。
席乐刚转醒,顺手拿手机看时间,就见半钟头前有通未接来电,於是稍作洗漱後,便撇下仍呈大字型睡姿的弟弟,轻手轻脚的踱到房外庭廊回拨电话。
现在是早晨八点多,通话的对象是朱女士。
电话里朱女士说,自从这个建案风头过了、媒体不再24小时盯梢後,上个礼拜又悄悄动起工来;而她那陷入莫名痴狂状态的先生,过几天也会只身来到无名山,所以希望席乐既然来到现场了,最好顺势看看她先生的状况。需要任何协助都可以打给她,相对的若有新进展也得向她知会。
一挂断电话,从无名山脚周遭晃一圈回来的俩鬼魂奴隶,也轻飘飘地来席乐旁边禀报情况:【附近完全没有其他亡灵,连残留的怨气都没有,似乎乾净的很。】
席乐坐在廊道上,捏着树枝戳脚边的花,道:「别说鬼了,这一带连只蚂蚁都见不着。」看着满园的青葱绿意,这地方除了风声与树叶交摩发出的声响以外,完全没有任何虫鸣鸟叫,僻静的宛如死城,倒是蚊子不少。
「那胖女人在干麻?」拍死第七只蚊子後,席乐问道。
鬼魂C像是回想到无比可怕的景象,惊恐的道:【她在洗晨澡。】
鬼魂B道:【昨天结束晚饭时间後,她也看了一小时的电视连续剧就熄灯睡了。】
席乐拍拍屁股,站起身道:「继续盯着她。」在这古怪的山林里,愈是正常的事物才最是不正常。
回到房里,就看到都九点还一脸爽快地蹭着桌腿的席欢。席乐额角青筋暴露,转头斟了一杯冰水,面无表情地浇在特有朝气的『小席欢』上。
席欢捂着敏感部位腾得一下跃起,红着脸道:「席乐你特麽有病吗?」
席乐随手将杯子放一旁,「大清早的,我不想看见这种伤眼画面。」看向席欢被濡湿的那块布料,表情真诚地微笑道:「赶紧去换身衣服吧,别让『小东西』冻得坏死了。」
诡异旅馆还兼提供早餐。
胖老板娘捏了几个饭团,还备了一些清粥小菜。
席乐捧着碗感知了下,确定饭菜中并没有被动手脚才吃起来,并对席欢道:「毒死你比毒死蟑螂容易。」
席欢吞下最後一口粥,道:「有饭当吃直需吃,莫待无饭空吃屎。」
老板娘又端上两杯浓缩橙汁,大嗓门却相当亲切地道:「自从温泉区没落了後,这地点儿游客冷清了许多,帅哥怎麽会想来这儿玩啊?」
听到帅哥就直觉是在问自己,席乐愉悦地回答:「我们是oo建设公司的业务,咱老板听说山上之後要盖渡假村与游乐场,让我们提前来看看情况,看是要投资或插股都好早人一步。」出发前,两人早已通过气,对外口供必须一致,省得节外生枝。
席欢也跟着开启闲话家常模式,附和道:「是啊,老板娘您是当地人肯定懂得多,能透漏些内幕让我们知道吗?」他拨拨头发,哀怨的道:「这年头出外跑业务,若没个好心人提携,实在太难做了。」那撒娇的语态,活像是牛郎向顾客讨要业绩。
中年妇女就吃这套。
「你们要去山上?」老板娘发出惊呼,又倏地压低声音道:「无名山地里不知道埋有几千几万具骨骸,你们去不是白惹晦气吗?听说动工没几日就死多少人了,那地方早就被诅咒了,根本不应该开发啊!」她极力劝解到。
席乐则摆出不在意的表情,笑道:「都什麽时代了,还迷信这些诅不诅咒的未免太不科学,不过是机械老旧造成的人为意外罢了,我查过这附近的资料,可没太大问题。」
见着听不进劝的两人,老板娘欲言又止,神色怪异的瞧了瞧四周,似乎随时有人监听似的,踌躇半倘只说了句:「有些话不便多说……总之,请小心蚊子。」就慌张的捧着脏碗盘到厨房里了。
老板娘反应太过怪异,连席欢都嗅出不寻常的味儿来。但照惯例的,凭他的低智商还是得理解成错误方向:「啥蚊子?难不成这儿还有登革热?」他左右顾盼,顿时草木皆兵。
席乐却没这闲情逸致跟他打哈拉,转身向房间里走去。
喝完两杯橙汁,回到房间,席欢就看到自家兄长将门窗封闭关死,专注盯着一倒盖的透明杯,杯子里头关着一只不断扑腾的蚊子。
将门仔细关上後,席欢道:「你取消上山的行程,就为了在屋里跟只蚊子练斗鸡眼?」然後就着席乐身旁席地而坐。
「蚊子大约就是这座山的古怪之处。」席乐道:「你认真看着。」
席乐轻轻将手贴在杯底,有道形态浓稠的黑色液体自他的手心渗出,质地细密的钻进玻璃壁,整个玻璃杯顿时盈满诡谲奇异的灰雾。这灰雾又像是受到驱使一般,开始有意识的攻击着蚊子,雾体变换扭动,所有黑色颗粒激烈碰撞,最後瞬间浓缩入蚊子身体里,挟着牠往桌面猛然一撞!最後烙下一个黑色的不成文印痕。
席欢看得目瞪口呆,怔愣道:「你这招比王水还方便啊,妈到底让你过多悲苦的童年。」
一向知晓自己家族神秘力量的他,对於老哥的能力总是抱持着不深度了解、但能同理心尊重的态度。自从老哥离家出走,自己也上正常学校就学後,他已经有十多年没看过老哥出手了,看来技术果然精进了许多,每次看着都有种特别科幻的超现实感。
「……别提那女人。」席乐拿开丝毫无损的杯子,摸着桌上深刻的黑痕道:「你没发现这座山周遭,除了蚊子以外没有其他生物吗?因为就如老板娘说的那样,这山里有『邪祟』,蚊子是祂的眼,自从我们踏进这儿的那刻起,就等同於踏进祂旗下的死地。」
而攸关邪祟的存在,身为席家人的席欢也是晓得的,最远可追溯至天地初开时期,是盘古弥留之时吐出的最後一口浊气。然气有清浊,其间的浩然正气化作三清护佑天下,余留的浊物则凝聚成无实无虚的负面物质,姑且称其邪祟。其之存在与三清之正气则犹如阴阳平衡的真理一样,在世间此消彼涨却互相依存着。数千年来邪祟藏於世界各个晦暗角落,而无名山这偏远地区就恰好藏有一只。
席欢也晓得邪祟都不是好相与之物,愕然道:「所以你说这一带没半只野鬼,就是被这邪门的东西给吃了?山上原有成千上万的『粮食』,那东西全吃个一乾二净?胃口甚至大到连生人都敢下手!」建造工程那些死伤,不难联想与邪祟有关。
「是啊,邪祟这种东西,如果没有压制,只会像一颗脏雪球愈滚愈大,经过哪儿就带走什麽。不过它居然还懂得利用『眼』来监视,可见也是个长脑的……这真是难办,如果邪祟有了智慧,就不叫邪祟了,而是『魔』。」席乐看着黑色印痕,感受里头流泻而出的深厚能量,道:「——一只叫作『噬』的魔。」
就在席乐念出此魔之名的同一时间,原先刻划在桌上的痕迹化作透明粉状颗粒,逸散在空中晶莹飘去。
席欢不明究理地问:「难道识破魔的名讳就算打完收工?」
席乐摇摇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当然不是啊,傻瓜,这等同是向祂下战帖。随意喊魔的名字最不礼貌了,所以祂现在肯定气得跳脚。」他伸伸懒腰,一派轻松地说,好似敌方对象不是上古邪灵,而是个七岁小娃一般。
「席乐,你就能不能偶尔问问我的意见?我真的长得这麽像背景板麽?」无端卷入的席欢瞬间黑了脸,语调深沉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