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说我恨那个女人,她就这样一走了之,根本不是一个妈该有的表现,只是我心里总觉得她会回来,偏偏她就没有,所以当我二○一六年结婚的时候,我也没邀请她。
白新烈能够理解,因为在我泪奔累了之後,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他。
他哼歌给我听,我以为就像平常一样,他只是待在我旁边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在我旁边很安全,不会有人动他。那天我在外面待到很晚,直到我发现继续哭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帮助,能帮助我的只有我自己,决定擦擦眼泪回家时,才发现他还在,什麽也不做,就是双手抱着腿,脸枕在膝盖上静静地看我,当我要起身时,他的眼里闪烁着「要回家了吗」的疑问,我於是明白他在等我。
那时候我的少女心并没有觉醒,我想的是,该死,我让最懦弱的人看见我最懦弱的样子,我以後如何树立威严?基於莫名的羞耻和抗拒,我开始疏远他、排挤他。
那是我最不像自己的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那时为何那麽怕自己哭得嚎啕大哭的事被他说出去。
可是不管我再冷淡的对待他,他还是跟着我,而我身边一向不缺小跟班,那些小跟班等同我现在的手下,手下为了讨好老大,向来会看老大脸色行事的,这解释了我对白新烈不好,我的手下只会比我更变本加厉而已。
终於有次过分了,害他受伤,眉尾逢了九针。
彼时看到他血流满面我也觉得很害怕,还好後来只是皮肉伤,但伤害终究是伤害,我爸带着我去他家道歉时,他妈甚至不让我们进去。至今我都还记得他妈用冰冷的眼神说「什麽样的人就会生什麽样的孩子」。
白新烈的妈一句话就把我和我爸连带骂了。顺带一提,直到二○一六年,他妈都还很讨厌我。
几天後白新烈养好伤回学校上学,对他不好过的人怕被师长骂,全转去讨好他了,他也对每个人都露出笑容,连我也是,我反而更说不出道歉,就这样装着没事的样子,直到毕业。
──如今回忆起来,时空宝盒里我写给他的信内容满满都是道歉。
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那件事,以及是否生气,只是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会为自己居然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而羞愧。
刚升上国中时,雅岚做为桥梁,我们还会一起出去玩什麽的,可是我的羞愧没有因为时间经过而淡化,反而每次见到他一次就更加深一些,渐渐的我不再和他见面,我们也不再说话,渐行渐远。
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麽办?
白新烈缓慢优雅地吃完西瓜──他是我们仨之中唯一吐西瓜子的──察觉我从西瓜後方射向他的火眼金睛。
「我不会现在去死,所以你不用一直像看门狗一样盯着我。」
「什麽啊?」正在吃第二片西瓜的雅岚有听没有懂。
「她说──」
我立刻打断白新烈的话,回答:「没事。」
雅岚奇怪地瞥我一眼。
我神色自若转移话题:「对了,你们还记得小学毕业时我们埋的时空宝盒吗?」
话一出口,他们两个的脸色真是微妙到我用什麽形容词来诠释都不对。
「为什麽会有这样的反应?信的内容太肉麻?」我挖苦他们。
雅岚笑答:「都多久了,早就忘记了。」
白新烈没说话,拿了另一片西瓜,慢慢嗑。
「当初就是雅岚你逼我们一定要埋的不是?居然忘了。」我说得普通,心里还在想他们到底写了什麽。毕竟雅岚是个细心鬼,她不可能忘记的,搞不好已经在未来的每一本月历上记录下这天。
「因为说好十年後才去挖啊。」雅岚耸耸肩。
「不要十年後再挖,我们最近找个时间就去挖,不然就这个礼拜天吧。」虽然语气很独断,但我多少抱持着他们会兴奋同意的心情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