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歌行 — 《卷二‧希道》〈章十九‧薄倖勘驚〉#1

「近午了,要不大哥在城里用过午膳再走吧?」殷神风仰头瞧了瞧顶上的日头,已有几分赤暖,「遇仙楼近来出了道新菜,名为清酒梅花鸡,味道可真是一绝呢。」

「我说二弟怎麽总知何处有好食好酒呢?」萧静之掩嘴一笑,眼下一颗细痣添了他几分妖媚,「我还想着让大夥儿早些上路呢,可二弟这一番话,又让大哥犹豫了。」

「大哥就别装了吧,我方才可是瞧见你拿了银两让人去买了包子馒头回来给大家当午膳呢。」殷神风挑了挑眉,一点也不留面子地戳破萧静之刻意佯装得惋惜的口吻。

「呵,」萧静之也不否认,只是转向一旁,正欲邀问黎久歌,却见他神情异常沉冷,「君胤,发生何事了?怎地脸色这般难看?」

「……没事。」黎久歌见二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赶紧恢复了寻常神情,跟上话题,「我没什麽意见,你们想去便去罢。」

萧静之幽婉地笑了笑,吩咐了团里众人稍作休息用午膳,便和殷神风与黎久歌一同去了。

「大哥等会儿要赶路,今日不喝酒。」方让小二领到一处靠近柜台的座位,未及坐下,殷神风便率先开了口,「小二,替我们沏一壶好茶来。」

只见店小二应声连连地往茶房去。未几,却听得一声熟悉的娇俏声嗓,含羞带喜地传来。

「黎大哥!」

方落座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抹凤仙粉色衣裳的身影亦朝着三人之桌走近,殷神风率先爽朗招呼:「是张姑娘,好巧呀,你也来此用膳麽?」

张溶溶不期遇上黎久歌,明灿如花的脸颊因惊喜而有几分绯红,「不是的,因今日府里的厨娘告了假,家父家母又不在,府中只剩家兄与溶溶用膳,便来遇仙楼点带些吃食,图个方便。」

「这些跑腿的事儿怎不让府里伺候的人代劳呢?张姑娘也真是勤快了。」殷神风飒爽一笑。

「哪里的事……是殷公子谬赞了。」这虽是客套之辞,却让张溶溶有几分赧然。自从爹管起自己的行踪之後,在他眼皮子底下出府的机会便少了许多,个性活泼耐不住府里沉闷的她自是想尽办法地抓住能出来透透气的机会。

「既然来了,便坐下一起用膳吧?」萧静之柔婉一笑,指着一旁空座,一面瞥了瞥黎久歌。

「别强留她吧,她兄长还在府里等着她将膳食带回去呢。」黎久歌瞥了张溶溶一眼,口吻淡淡漠漠,令人听不出他是为张溶溶着想,或是压根不希望她留下。

「黎大哥别挂念我大哥了,他此时此刻还未从国子学回来呢,是我来得早了些。」张溶溶未想那样多,只是绽着娇灿的笑容直觉应道。

「那便随你吧。」他挑眉睨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哎,三弟这样对张姑娘也未免忒薄情了。」萧静之瞟了黎久歌一眼,表面上是责备的口吻,那弯弯的眉眼之中却漾着笑意。

「……就是。」张溶溶嘟起了嘴,也跟着咕囔了声。

「三弟薄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大哥不会今日才发现吧?」殷神风半是调侃半是打趣,一面替张溶溶拉开了木椅,好让她坐下。

看着张溶溶从善如流地落座,黎久歌却微微别过了面容,以手肘撑着桌面,拎着方被斟上香茶的杯盏,凑近唇畔慵懒啜着,一语不发。

整顿饭下来,他不曾同张溶溶说上什麽话,只是阴沉、静默地吃着自己的份,偶尔搭几句萧静之或殷神风的话,用完饭後,因萧静之就要出发离城,三人便各自散了。

黎久歌也不曾提议要送张溶溶一程,只是踏着沉重的步子回转那座他心里厌恶至极的宅邸。那一刻,他心里只有憎怒、只有绝望。

席间,殷神风与萧静之只当他尚不习惯两人知情之事,连忙招呼着张溶溶,好让她少些不自在。黎久歌心里却是清楚,自己一点也不希望在萧静之与殷神风跟前与张溶溶相处。

他深知二位义兄皆跟师父一样,知晓自己自小在府邸里过得压抑、不快乐,於是格外关切自己的幸福。可,越是明白他们对自己的关心,黎久歌便越是无法不意识到、自己跟张溶溶在一起时其实一点也不曾开心过。

她与自己一起时确实十分殷勤且顺从,可要是说起话来,她不是说起哪个官大人的千金和哪位年轻才俊结了亲,过得如何如何,便是说起和又哪一位女眷一齐上布坊挑了多少新色的花布,可以裁多少春裳,他一点也无法了解,只觉得厌烦。

总让他想起府里那些姨娘们兴冲冲地讨论着父亲又赏赐了些什麽珍玩、珠宝给她们的模样。

越是意识到自己的烦躁、不快乐,黎久歌越不禁在心里咄咄地质问、责难着自己。

大哥分明说,若能敞开心胸,接受张溶溶的感情,生命便能够更充实、完满,向静妍也说张溶溶是个好姑娘,自己与她一起,必定会幸福的,可为何,自己心里还是这般孤寂、空虚?

可那女人──向静妍,凭什麽就过得那麽幸福快乐?

他憎她、厌她那样自以为是地强行侵踏自己不欲人道的心绪,那样自以为是地怜悯自己满是挫败的人生,於是那日在遇仙楼,见到她那一脸溃败无助时,心中便有股狠狠推拒了她的快意。

那日在遇仙楼她还哭得那样凄惨,为何下一刻,她便又与六皇子那样恩恩爱爱地,又是赏灯,又是观戏?

凭什麽向静妍一点伤、一点痛也没有,还能过上那样幸福喜悦的人生;可自己不过逞了一时之快,却换来心里无尽的纠结与郁闷?

为何向静妍的幸福与快乐,那样刺他的目?为何一思及、向静妍在萧静之与殷神风面前拿自己与张溶溶之事说嘴时,那样地令他抗拒、排斥,甚至憎恶起来?

心里的声音嘈杂得彷佛一场淅沥大雨,将黎久歌的心堵得水泄不通,由郁闷氤氲而生的气恼在心中膨胀得难受,无处排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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