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在看的是什麽书?”季泽骋饶有兴致地研究邺言手中的新书。
“《卡瓦菲斯的诗集》。”邺言捧着书轻轻说。
“哦,这本讲的也是……”季泽骋将“同性恋”三个字吞在喉咙里。
两人皆是壹顿,忽然滋长出短暂的沈默,阻隔在彼此心照不宣的胸膛中。
同性的爱啊,那是难以启齿的感情。
甚至仅仅是将这三个字说出口,都带着罪恶的魔力,驱使得人羞耻地感知到道德的沦丧。
但好在,季泽骋有心开始关心邺言的壹举壹动。
这对两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壹种进步。计较“喜欢”或是“不喜欢”的问题,多麽不值得。除了倍加小心地珍惜与维持,还有他法吗。
面对沈默,邺言只淡淡壹笑,在日渐相处的岁月里,要如何炽热夸张地去描述出他对季泽骋的感情,那多少显得有些矫情,他能做的仅仅是包容他的任性,压抑自己对季泽骋日渐增长的喜欢之情,用不着痕迹、不予压力的温柔尽可能长的去陪伴他。
责问季泽骋是否喜欢他,邺言可能会先比季泽骋更感觉难受。
他确实,连壹丝的为难都不愿施加於眼前的男孩。
要说改变,邺言亦同,他不再壹味地只翻阅编写的同性故事,开始去参透壹些真实的同性恋艺术家的思想。
“不是。不过卡瓦斯菲本人是。”邺言淡淡地说。
“你现在在看哪壹篇诗?”季泽骋凑过去,看书里的内容。
“我念给你听,怎麽样?”邺言忽起兴致说。
“念诗?”季泽骋挠挠头,“我怕我听不懂诶。”
“没关系。我念得慢壹点。”
“他们品尝了不正当的欢愉。
他们起床,迅速的穿戴,不发壹言。
他们分头出门,神色诡秘,
而当他们略显不安的走上街道,
他们体味到壹种背叛,
和他们刚刚卧躺的床榻不相吻合。
但这些却有益於艺术家生活的,
明天,後天,甚或多年以後,他将把声音赋予
他们的最初在这里留下的强烈线条。
这就是《他们的最初》。”
诗已经念完,余音仿若回绕在房间里。
“我果然还是没听懂。要不,阿言你给我讲解壹下。”
邺言复又看了壹遍读过的诗,才缓缓开口。
“我觉得应该是讲壹对交构後的恋人,尝到了禁果的滋味以後心生背德之情,两人最终仍然无法在壹起。但是,他们彼此都没有将这段不齿的感情遗忘,於是,在很多年之後,其中的壹人将两人曾经的感情用另壹种形式描绘出来,可能是歌者的壹首歌,可能是画家的壹幅画,可能建筑家造的壹幢房子,可能是设计师的壹件艺术品,亦或是壹个诗人的壹首诗。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理解,不同的人会对同壹件文学作品产生不同的感触,这也和自身的经历有关吧。”
“你说他们的背德之情是什麽?”
“也许他们都是男人。”
季泽骋壹怔。
邺言壹眨不眨地看着他。
“阿骋。”邺言开口叫他。
“嗯?”季泽骋下意识地心虚了,别开对视的眼睛。
顺着气氛,邺言在做与想法背驰的事。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想得足够通透了,“不要去为难季泽骋”、“这样就好”的想法在心里自我重复了上千遍。可是行动上却在把心里最压抑的那个疑惑向季泽骋抛去。
邺言实在好奇,他对他是怎样的感情。
“你有没有壹点,壹点点的……”
冲动的试探之中,季泽骋仿佛有了预知,屏息等待邺言的壹字壹句,连眉头都轻微地皱起。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娇俏柔说“我有对象了”,却无法对邺言说出“喜欢”两个字。
当然,他承认他是喜欢邺言的,止不住的喜欢。可是如果两人面对面地互相坦诚,许多事就不得不得摊开,摆到台面上壹壹说清楚,而那份坦诚仿佛就像是许下了某种誓言。
不只是偷偷摸摸地抱壹下、亲壹口,或是互相的爱抚,而是更深壹步的恋人才有的行为。
尚且别说他们能否过得了心里的那壹关,只是手牵手在路上走壹小段,都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走过的路人。
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那是手牵手、相伴走向未来的准备。
季泽骋没有自信,壹个17岁的男孩,面对自己心心想要接吻的对象,为什麽会想到“终身”、“未来”这样的字眼?
在这个最好的年纪里,只要不管不顾地疯狂地爱壹场不就好了。
可为什麽,在压抑不住想要触碰对方的冲动的同时,更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与沈重。
是因为,阿言是男生?
还是因为,他对阿言的感情,必须使他想得更远壹点。
远到不得不思考“将来”与“以後”。
毕竟,这是他最重视的阿言啊。
“不,我就想问你,有没有感觉有点热。”邺言换成壹副轻松的口吻问道。
季泽骋不自觉地松了壹口气。
“把窗子打开吧。”季泽骋走去床边,“虽然会有壹点吵,但是因为是夏天嘛。”
窗户打开的瞬间,有微风轻送进屋。
丝丝的微凉,让人分不清楚是夏天的凉风,还是初秋的冷风。
邺言望着季泽骋站在窗边的背影,垂下眼帘。
《卡瓦斯特的诗集》里有壹首写《窗》的诗,之前他反复读却也参透不出其中个味。
如今,再细细回想那篇诗,竟不觉有壹些应景。
“在这些黑暗的房间里,
我消磨着苦闷的时日,
我来回踱步寻找着窗户,
当壹个窗户启开,
它将是壹帖安慰。
而窗户了无踪影,抑或是我无法寻见。
或许找不到它们是最好的结局。
或许光亮是另壹种新的蛮横。
天晓得他又会将什麽新事物暴露。”
邺言的指尖停留在书的文字上,此时此刻,他只想来壹支烟。
壹个人,静静地抽上壹会。
未待完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