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傀儡師 — 40

後来,他参与了剿灭傀儡师的战役。

身为大法师泰利斯最得意的学生,他理所当然不能置身事外。虽然他也可以要求後勤工作,但他毅然决然选择担任战斗的一员。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还想爬更高。巨大的风险意味着事成後的荣耀,而他向来是自信且不畏挑战的。

亚肯特对此表达了强烈反对,但他并没有当一回事,甚至感到沾沾自喜──他的朋友害怕失去他,这是那个人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明显。

他想告诉他,自己是不一样的。

没有人会比他优秀及强大,他想让亚肯特知道这一点。

那是场艰困的战斗。到了最後,只剩下寥寥数人以及强弩之末的傀儡师。而後者正在念诵咒语,明显想以自身献祭来个最後一击。

他走上前,冒着被污染的危险侵入傀儡师的领域,亲手杀了他。

──并且顺带从他的空间袋里拿了几本书。

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在炫目的光芒掩盖下,法瑞斯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兴起了这个念头,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不合时宜的动作。

也许在追击中,那些傀儡确实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家里的人,想像他乖巧地随他摆布,青春永恒的模样。

透过那些书,他知道了如何收集灵魂以及制作傀儡──当然,如果里面的内容属实的话。最让他惊讶的是,那本书还记载了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

就连白魔法也做不到这点。让灵魂重新与肉体产生连结,让身体恢复机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荒谬至极!

他反覆读了许多次,虽然他仍不相信复生的可行性,但那样的念头却在他心中悄悄埋下了种子。

可想而知,亚肯特发现那几本书时,简直称的上是气急败坏了。

自从法瑞斯特凯旋归来,他的样子就不太对劲。常常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在最初的喜悦过後,他一点也没有流露出憧憬或是向往的样子,法瑞斯特的巨大荣耀对他而言,似乎跟过去没什麽不同。

亚肯特一直都是这样。会赞美他,但从不崇拜他。法瑞斯特有时觉得自己虽然强大无边,在他面前却还是当初那个走路会跌倒并嚎啕大哭的孩子。对方对待他的态度的确也像是在照顾他,发现那些书,他不感到恐惧,反而像是看见了自己疼爱的小孩学坏那样生气地质问他。

法瑞斯特感到安心──但可以的话,他真不想一直被当成孩子看待。

「我只是好奇。」他辩解道:「何况这也是神圣法师该了解的,不是吗?」

亚肯特严厉地瞪着他,神色像是变了个人。

「把它交给大法师吧,你真不该看这些,这些邪恶的魔法会扭曲你的心智!」

「不会的!」法瑞斯特急切地说:「我怎麽可能会和那些黑法师一样?」

他念了个咒语,魔力织成的锁链层层包裹禁书,隐没在破损的书皮之下。

「我不会再翻开它了。你不会告诉老师吧?」他盯着那双蔚蓝的眼睛,「你应该知道这会对我的前途带来多大的影响──」

「当然。」亚肯特打断了他,声音冷得可怕:「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会视而不见,毕竟我影响不了伟大的法瑞斯特──」

「我说了,别这样称呼我!」

「难道不是吗?」亚肯特厉声说:「等你钻研有成,欢迎你拿你的小助手当第一个祭品,我会忠诚赴死的!」

法瑞斯特震惊地望着好友离去的背影。

「你太过分了,亚肯特。」他低声说,将那本被封印的禁书随意丢进杂物间里。

他终究没有将那本书交出去。

那是亚肯特唯一一次对他发脾气,但他却没有因此而警觉。

直到後来,亚肯特和他大吵一架的隔天,那本书的作者循线找上门,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件不可挽回的事。

「我听见你的声音。」法瑞斯特悄声说:「你在阻止某个陌生人进门,但我以为我在作梦。」

「他说我太弱小,以致於无法保护你。」亚肯特温和地望着他,「他说的没错。」

「不……」法瑞斯特痛苦地闭上眼睛。

恍惚中他做了个梦。他的好友正在与人争论,总是平稳温和的声音严厉而愤怒,甚至带上了恐惧的颤抖。

发生什麽事了?法瑞斯特想起身查看,沈重的眼皮却阻止他看清这一切。

等到法瑞斯特自梦中惊醒,好友的声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寂静。

──像是爆炸後的死寂。

他下了床,走向玄关,看见了入侵者,以及倒在地上的好友的躯体。

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的,蔚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他的皮肤似乎还残留余温,但血液已经停止流动。

法瑞斯特放开好友毫无搏动的手腕,站起来瞪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你杀了他。」他说。

入侵者没说话。他手持的法杖尖端缠绕着一缕灰蓝色的烟雾,他轻轻摇晃法杖,驱使它凝聚成团。

然後他将法杖突地绕了个圈,空气中响起了微弱的爆破声,伴随着能量的波动。

「於是你第一个反应不是杀了我,也不是联系他人取得支援,而是夺取我手里的灵魂。」入侵者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浮起了微笑,「不错的反应。」

「你想要什麽?」法瑞斯特紧盯着他的脸。

法瑞斯特杀过的黑法师不多,而入侵者恰好是他最熟悉的一个。

傀儡师──亡灵法师赛托弗恩。

「你的朋友还算机灵,即时向教会发出了求救讯息,过不久就会有人来这里处理你无法应付的状况,当然,你还可以呼叫你的老师,他曾经击败我一次。」赛托弗恩朝着地板上的屍体点点头,「不论来的是谁,你都能平安脱身,我不会伤害你──不过,你的朋友可就没这麽幸运了。」

「给我!」法瑞斯特失控地大叫起来。他再次朝黑法师发动攻击,但一次次被轻易破解──赛托弗恩的防御依然坚不可摧,他维持着冷酷的微笑,伸手握住了那抹魂魄。

法瑞斯特眼睁睁看着灵魂疯狂地震颤起来。他在挣扎,痛苦地挣扎……法瑞斯特不住颤抖,心碎的感觉几乎让他崩溃。

你在害怕什麽,法瑞斯特?他不可能摧毁他的灵魂,只是做做样子折磨你而已。有个同样冷酷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他需要一个逼你就范的筹码。

没错。法瑞斯特提起一丝清明。那是他来此的目的。不论如何,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们会不计代价地阻止他,亚肯特的灵魂会被释放、消散,然後永远地离他而去。

「我知道你拿走了我的笔记。」赛托弗恩一下下地拨弄着扭曲的灵魂:「绝望之下,我的学徒选择自毁灵魂,而我在那之前取得与他的连结,看到了你的所做所为。那是我所寻找的潜力,优秀的资质,求知若渴,不分黑白的态度……」

「这让我产生了好奇。我决定姑且一试──我需要传承者,之前的学徒却总让我不甚满意。你知道,许多黑法师是因为在正统的道路下混不下去而转换跑道,但偏偏亡灵魔法却又是一个如此需要天份的法术类别。」

「我无比真诚地告诉你,书上写的都是真的。我能复活你的朋友,你当然也能做到,如果你像我这样强大的话。时间不是问题,我能将他的身体封存起来──这是只有我能办到的事。你的老师,你以前接触的任何伟大的法师,他们能呼风唤雨,却唯独无法唤起失去的生命。他们放弃钻研如此精妙的魔法,大肆破坏我们毕生的研究,抹杀所有恢复生机的希望。」傀儡师顿了顿,「如果你能成功继承我的所学,你自然能保住你的朋友。不仅如此,你能保住任何你想留下的人。」

「我给你时间思考。」他凑近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你接受我的提议,就前往南边郊外的墓园。你会在里头找到傀儡师设下的传送法阵。」

话语落下,纷杂的魔力蜂拥而来,伴随着嘈杂的念咒声音。

赛托弗恩挡下了一串攻击,他没有回击,只是低声念咒,直至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

临走前,他将受苦的灵魂扔给了他。

「记住,你随时有选择的机会。」他说。

躁动的灵魂一触到他就沈静了下来,温柔地依偎在手指之间,有如温水般流动的触感。他握紧拳头,亚肯特就像理解了他的想法,紧密地藏在他的手掌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来支援的人冲向了地上的屍体,有的人带着关切的表情走向他。

「他死了。」他听见有人说。

「法瑞斯特!光明神在上,你没事吧?」其中一名法师对他说:「这一切是怎麽发生的?」

法瑞斯特张了张嘴。

他不明白,他在说些什麽?他们应该先救他啊!他已经变成那样……他们为什麽还不救他呢?

「等等,」另一个人凑了过来,皱着眉盯着他看,「他给了你什麽?」

法瑞斯特蠕动着嘴唇,「救救他……」

「别转移话题,我确实看到了!」他的呢喃被毫不留情地打断,「傀儡师找上你,然後给了你某个东西!你最好证明你跟他的死毫无关联!」

法瑞斯特感觉自己的血液急速流失,他颤抖着嘴唇,浑身冰冷。他从那人眼睛里看见自己惨白的倒影,於是确认自己仍然活着。

亚肯特也还活着的。他对自己说,他不就正好好待在自己的手掌里吗?

「闭上你的嘴!」另一个人朝他的同伴训斥,然後安抚地望着他。「我很遗憾,我们会尽己所能帮你报仇,法瑞斯特。他交给你的东西会是个关键,让我们看看──我们得快点上报教会,也许除了赛托弗恩还有另一个傀儡师……法瑞斯特?」

法瑞斯特瞪着他。沈默僵持了好一阵子。前来营救他的人们帮不了他,反而无声无息将四周包围,把他的後路截断。

「不会是吓傻了吧?」他听见有人小声咕哝。

亚肯特在他掌中缓缓流动,包裹住他的手指。他安抚性地摸了摸他。

「好……」在他将咒语默念到最後一个音节的时候,他开了口。四周的人彷佛松了口气朝他靠过来,但很快地,他们就发现那里什麽都没有。

──只是个残影而已。

接下来,他们也什麽都做不了了。

法瑞斯特垂着头。镶嵌纯净晶石的法杖隐隐发出圣洁的光芒,颜色却开始变得混浊。

「你一直待在那里。」他说。

「坏习惯。我喜欢亲自观测人类行为,另外材料永远也不嫌多;但没有你的帮助,我不会得手的那麽容易。」傀儡师蓦地出现在他身旁,抛了抛手中的灵魂。「你为什麽攻击他们?」

「他们看见了他。」法瑞斯特的眼里露出一丝疯狂,「他们想摧毁他……不允许,我不允许!」

「优秀的法师不该受情绪影响,不过做得好。」傀儡师说。

法瑞斯特抬起头,空洞地瞪着他。

「我是说,屍体。」傀儡师指了指他的空间戒指,「把其他人类也装进去,我们该走了。」

在来到傀儡师的堡垒之後,赛托弗恩又再一次对他将亚肯特的身体装进空间戒指里表示了赞许。

「这观念很好,绝不能留下屍体──天知道那些疯子会对容器造成多大的伤害,他们都是些可怕的坏东西。」他说。

傀儡师总用疯子形容黑法师以外的施法者。在他的世界里,那些疯狂的邪恶的家伙用尽一切方法阻止他对魔法的钻研,只因为他让死者复活──当然也让活着的人死去,不然哪来的材料呢。但人总是会死的,而他的理想远比活着本身更加崇高,他只是在追求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而已。


因此,他才会急切地想将一切教导给他的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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