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洵翻翻白眼,不想理他。
「那是被先生退回的功课。过两日我得再交一份。」刘衡这才解释。「先生说:『天子受命於天,天下受命於天子,一国则受命於君。君命顺,则民有顺命;君命逆,则民有逆命。』又说:『天子受命於天,诸侯受命於天子,子受命於父,臣妾受命於君,妻受命於夫。诸所受命者,其尊皆天也,虽谓受命於天亦可。』,所以没有平起平坐这回事。」
柳舒洵抚额,想不到不是注记,是功课。
若他是教导刘衡的夫子,他不只要退回功课还要让他抄写五经一百遍,更迂忠的话,还会将他的文章上缴,让他老子去处理。没有先生会容许这种挑衅学术权威,质疑典籍的行为,即使对方是皇子。
而正因是皇子,才需要矩正方圆。
写得出这番言论的刘衡应该挨了不少板子吧?
他将竹简丢还给他,「你能不能看点有趣的东西,像春宫图之类的?」
刘衡见他无碍,扯开个冷笑,「想看宫里多的是,全以丝帛绘制,图状精美,下回带给你泄泄火。」随即哼道:「料你多日没去澄楼,也该别得难受吧?」
「我是为你着想,你个童子鸡。」柳舒洵见刘衡又想上褟,滚到一边,把被子也卷走。
「我寝殿多的是宫人,不劳费心。」刘衡拉过被子一角。
「回你房间睡。」柳舒洵与刘衡身板差不只一点,他不过拉下被子,他整个人便差点滚下床,若不是刘衡及时揽住,只怕他跌个倒栽葱。才想唤柳园再拿床被,刘衡即将被子还他,柳园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刘衡的吩咐,这时已取过另一条被来。
「这儿还有我的房间?」刘衡姿势端正的合眼。
柳舒洵默然。刘衡回宫後,原本居住的院落已被他当成私人用院,「我马上叫柳园理间房,要不你回宫去。」
养伤期间,他始终无法独处。
刘衡朝他展露笑容,「我暂时不回宫。」
柳舒洵心口怦怦跳个不停,不敢问他是否查觉他想独处的用意。
「乱想什麽?睡觉。」刘衡眼也不张地命令。
柳舒洵作贼心虚地拥被嘟嘟嚷嚷地侧身紧盯刘衡的一举一动。没多久,不知是药效发作或实在太累地沉沉睡去。
刘衡则在他睡去之时睁眼,为他掖好被角的同时,也大张双臂迎接睡姿极差往他怀里滚过来的柳舒洵。
他摸摸柳舒洵的额,伸手至他鼻下,探得若有似无的鼻息,见柳舒洵於怀里摩挲蹭依,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安睡後,方收拢手臂,安心入眠。
★☆★☆
柳舒洵这一睡舒心至极,那些沉黑的恐惧、自责与愧疚彷佛皆被那碗药隔除。他被叫醒好几次,不是喝药便是换药,一直昏昏沉沉,倒是刘衡曾於他短暂的清醒时光回应他的询问:
「不过两日。太医交代你多睡有好处,热已稍退。」
「阿母呢?」
「她已自莲勺归来,说户籍琐事一切处置妥当,叔叔已经答应亲事。」
柳舒洵闻言,舒心而笑,还被刘衡笑骂:「笑,就会笑。」他只当耳旁风,头一偏又深睡。
随後清醒,刘衡总在身旁,见他果真如先前所言暂不回宫,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几次复活他皆未能与刘衡泰然相处。初初以为是族人灭亡的憎恶,後方知绝非仅止於此。活该他蠢笨,直至上回才真正厘清对刘衡到底抱持何种心情。
这份情感,愈是明了,愈是绝望。
然而刘衡全然无知他的担忧,反是朝夕陪伴,事无钜细,几无旁落。几次柳舒洵装作惫懒怠厌,想赶走他,却总败於他宠溺无奈的包容与偶见的沉默阴鸷之中。
他不知,陪得愈久,他对现世的眷恋只会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