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柳世则也要把他关在家里。
柳舒洵心沉若石,若非右目根本无法造假的重瞳,只怕现在刘衡不只被关在天禄阁读书那麽简单。
无论如何他也料想不到他一句谎话竟然把刘衡推至如斯境地。
也是,在旁人眼中他与刘衡本便是扯不离、掰不开的一体。
果不然,他听见柳舒澈这样问:「你老实告诉二哥,那重瞳你二人是怎麽弄的?」
「重瞳乃天公所赐。」与沉重心情对比,柳舒洵语气轻飘,随意敷衍。
似是因柳舒洵语气过於轻佻,导致柳舒澈全然不信,表情写着许多无法骂出口的禁句,脸色阴晴不定,须臾方道:「阿衡不该妄想。」
他话未竟,柳舒洵却明白他话中所指,微勾嘴角,低声自语:「我不知此时他想不想……」随即扬声,阻去柳舒澈的询问:「二哥,你忒过份,小弟得天公敕命得改过向善,你怎能将天音福命说成造假,我就算再不着调,也绝无可能假造重瞳,您倒是看个清楚,小弟这重瞳可是伪作?」
说着,他撑大右眼,好教柳舒澈看个仔细。
柳舒澈一时口拙,连连败退,「就算如此,你也真该改过自新,别再胡天胡地。」
柳舒洵垂头颓丧,「正因如此,头一件事不正是要与阿衡重修旧好吗?」
柳舒澈为之语噎,找不着话,最後恼命:「总之你就不该与阿衡太过亲近!」
「二哥这话,是代表咱柳家的意思?」柳舒洵深望柳舒澈,目光犀利若剑,闷热的天竟看得柳舒澈背心发冷。
小弟何时变得如此令人望之生畏?
柳舒澈别开目光,「过些日子,赵王殿下便会向皇后提亲娶舒潾。届时咱们柳家便与殿下同乘一船,二哥此时劝你是为你好。」
为他好?为他好?柳舒洵咽下汹涌至口的血腥,恨不得此时便持剑屠戮全家,也好过日後落至绑赴刑场教众围观指点,死无全屍的下场。
「兄妹共事一君,赵王真真好盘算。」柳舒洵冷嗤。
柳舒澈大怒,甩了柳舒洵一巴掌,「胡说什麽!」
柳舒洵擦去嘴角的血,垂眸恭谨无比地行礼,「小弟一时胡涂,胡言乱语,望二哥见谅。」
这般乖顺的认错由柳舒洵说来有说不出的别扭,柳舒澈非但未觉舒心反而教小弟这一字一言刺得全身不对劲,偏他又满口恭谨,教他找不着错处发落。
「小弟已知错,二哥还不原谅小弟吗?」柳舒洵红肿半边脸,眼泛泪光,可怜兮兮请罪的模样让柳舒澈被堵得一口气哽在喉间,发不出半点声音。
「赵王是今上的上嗣*,今上虽仍未定太子,那也是为太子性命计,并非不看重赵王,」柳舒澈轻声细语,说得很白,「其他人……都不该妄想去坐他们不该坐的位置。」
刘康朝立过七个太子,几乎每个受宠的妃妾所生之子一出生都曾受封为太子,这些妃妾不论出身也母凭子贵荣登过后位,然而,七个太子皆活不过周岁,活最长的一个只到七岁。刘康不立太子後出生的皇子才安然长大成人,但比起刘康父亲生了十余个活跳跳的皇子来看,刘康活下来的皇子才五个,显然还不够多产,选择也不够多。
「既如此,又何需坑害阿衡?」柳舒洵抹去眼泪,哑声诘问。
柳舒澈又被问到哑口无言,自是说不出他与柳世则是一时气昏头,怪刘衡拉着柳舒洵怪力乱神,走偏锋讨好皇帝,事後也是颇为後悔手段太过狠厉这种话。
这时柳园轻敲门後,拉开门扉,见房内两人对峙,怔愣之间极快将门拉上,只见其倒映於外的身影伏於地道:「公子,太医说水已东引。」
柳舒洵摀着脸颊,戴上冠,「二哥,那位仍精神铄铄,身康体健,至少还有十年可活,我们柳家位高,文武皆受重用,稍一不甚摔得都会比他人惨……」一顿,「阿衡,阿衡何其无辜,你们这般待他,可曾想逼急了狗也会跳墙?」
柳舒澈高举手,巴掌却迟迟落不下,「滚。」
柳舒洵咬紧牙关,暗暗警醒:别急躁,尚有十年。尚有……
他等不了!
他恨不得将所有隐灶立刻拔除,恨不得所有人远离朝堂活得好好的,可惜柳家涉水太深,已无回头路。
追根究柢,全是刘康这个老不死的错。
「公子,殿下传言要您别冲动。」柳园小声的传话有若寒天冰凌冻醒柳舒洵已然阴暗筹谋暗杀刘康的神智。
他自是明白杀了刘康於事无补,还会让天下大乱。不过是一时意气。
「殿下还说,人各有志,他皆简於心。」
皆简於心。柳舒洵望着窗外往後移动的树影,身随车微晃动,藏於袖中的手抡拳压抑止不住的颤抖,不知该怎麽面对被他害得蒙受不白之冤却一句不提,又不过三言两语便安抚他的刘衡,疲累合眼。皆简於心。
*上嗣:嫡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