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康与韩通拾阶而上,众人行礼。「参见父亲(皇上)。」
「柳三留下。」刘康动动手指,便直入招仙阁。
「诺。」刘衎躬身退至一旁。
刘衡抬头看刘康,正欲开口,却见韩通朝他使眼色,柳舒洵扯动刘衡的袖子,指指一旁的刘衎,朝他展笑,保证全身而退。
刘衡转头见刘衎眼带焦灼地站在原地,只轻叹一声,将一个由被血染到辨不出颜色的延年缕系着,八铢钱大小的镜子,塞到柳舒洵手中。
「我不是女的也不是小孩,又不是端午节,送这种厌胜辟邪物给我作啥?」柳舒洵低声问。
「这是我阿母在我出生时系我臂上的辟邪物,身毒来的宝镜。你带着多少避点恶气邪魇,加点庇佑。本该上回见面时便给你,不过那时三哥在。」刘衡嘱咐,「此物乃父亲赐予母亲,舅舅曾说父亲以此宝镜许过一命。如若父亲因传讯大怒,出示宝镜,许能留命。」
刘衡叹息,压低声音:「不过,非到要紧时刻,千万别出示,父亲对我阿母与舅舅的想法,你亦知。」
柳舒洵顿觉手中不过八铢钱大小的宝镜有若千斤,面对刘衡心意,仅能握紧宝镜,重重点头。「答应我,不论你之後听到什麽风声,绝不能再与任何人筹谋救我,更不能随意答允予人任何东西。」要是刘衡病急乱投医,到时又不知付出什麽代价。他强调:「我不会有事。」
刘衡皱眉,正待询问,便教柳舒洵打断,「答应我。」
刘衡只能点头道:「我答应你。」
「别忘了。」柳舒洵郑重无比地要求。
刘衡紧握柳舒洵的手,「不忘。」
柳舒洵这才脱鞋卸剑进入招仙阁。
刘衡握拳,掩去心头的担忧,转身与刘衎会合。
柳舒洵朝上位的刘康行稽首礼。
刘康以佩剑支地,双手叠於剑柄顶端,透过旒紞凝视柳舒洵,要他抬头,见着他的容貌时,眼里的失望早在柳舒洵意料之中,是以不过维持礼仪,等候发话。
久久,刘康饶富兴味的问:「你可知满朝文武怎麽说你?」
柳舒洵垂眸,「臣愚昧。未能知晓。」
刘康看眼韩通,後者会意地招来宦者,由其捧着的那堆包裹於黑色袋子中的竹简挑出一卷,柔中带媚的嗓音於偌大的招仙阁中回荡:「臣闻昔姚重华为两眸子,是谓重瞳。若夫姚舜目重瞳,遂获禅尧之位。今左相三子是为重瞳,所求为何?
「臣昧死言,吾闻舜目盖重瞳子,是以重瞳必为帝王圣贤相。又闻项羽亦重瞳子,其心异於汉室,霸王亦伏於高祖。……左相三子伤後重瞳,虽为异相却非吉兆,其子若是,迷惑帝王,难辞其咎……」
韩通一连念完几卷封事,全是朝臣们对柳世则与柳舒洵装神扮鬼的指责,虽有支持声浪,但毕竟少数,仍是将长安大雨之责罩於柳舒洵头顶。
刘康不作表示,柳舒洵只能微垂眸,凝望那置於禢後青绿鲜艳的琉璃扇屏扆,耳边听着那质地独特而华丽的磬被风吹拂而响起的乐声。
韩通眸一转,取下最後一卷封事,摊开即念:「……尧在位七十年,有鸾雏岁岁来集,麒麟游於薮泽,枭鸱逃於绝漠。有秖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双睛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翮而飞。能搏逐猛兽虎狼,使灾群恶不能为害。……或一岁数来,或数岁不至。
父亲圣明,德比唐尧,泽披海内,唯匈奴狼虎之凶,连年征讨未能使其伏降,儿臣昧见,左相三子虽为重瞳,即非天生,以身祈止雨,盖为大功一件。虽为凡人,却似重明,口称天公赐福,捎其宣言,破除父亲登基後我朝将灭种种流言,必荣耀我朝,国祚连绵……」
刘康抬手,韩通将封事呈予,他拿过封事,将之丢至柳舒洵面前,只见竹简上那与自己几无二致却蕴藏劲道的字迹,属於刘衡。
「朕是要二千石官员上封事,没叫儿子也淌浑水,连左相也避嫌不上书,他却寻了门道将封事送至朕手。平日要他发表议论,不是口出叛逆便是闷声不吭,竟为你上这麽件封事,可见外传你俩感情甚笃非假话。」
难怪刘康要单独见他,这朗读封事之举,刘衡的封事才是重点。刘康面沉如水,状似谈笑,柳舒洵却明白他字字试探,便是想知刘衡在这天公垂幸的事上出了多少力气。
在他看来,刘衡此举,刘康是气恼多过欣悦。
气的是刘衡这刚认回的儿子如此不济事,还把丞相儿子也拖下水。恼的却是这下连他亦辨不明天公垂怜柳舒洵是真是伪,可因他的名声已於长安,乃至三辅传开,不得不处理。更有一丝若柳舒洵为伪,那麽长生之路更加艰难的遗憾。
只不过,刘康在招仙阁见他,已昭示他其实相信自己是真非伪,对刘衡未经允准上封事虽气恼却未至大动肝火。想必刘衡亦知刘康会是何反应,颇有破罐子破摔,与之拼搏一场的心思,却又怕有变数,才会把宝镜给他。
「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