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前抱佛脚」自习活动顺利地进行着。
距离段考剩下一周时,BOBO也选择加入我们,而这对紫茵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毕竟她全部科目都需要加强,这对排名永远遥遥领先大家的BOBO来说不是甚麽大问题。
「BOBO,这整篇文言文都好难,可以解释给我听吗?」紫茵趴在桌上,一副下一秒就要阵亡的样子。
我抬头撇了眼紫茵手中的那篇文言文,这篇国文老师不是一直强调非常重要,并且花了整整三堂课讲解的吗?
这样居然还能够当两年国文小老师,也真是佩服她。
说起我们的国文老师,也是位挺怪异的老先生。他有稍微蓄一点胡子,但却不是留在下巴而是人中,所以看起来很像搞笑电影里会出现的怪老头,说他是当老师的,街上大概没几个人会相信。
但实际上他一点也不搞笑,是位非常严肃的人。只要成绩稍微往下掉,便免不了被训一顿的命运,之前甚至还有同学被骂到回去找家长哭诉。但他也很有个性,就算被投诉也要贯彻自己的教育方式,班上对他的评价是一半不屑一半赞赏。
不管大家是如何看他的,就我来说是蛮欣赏这样的老师。最重要的是他的授课内容丰富又有深度,在讲解时也会配合着课文说故事,一些历代皇帝轶事以及稗官野史都能使听众深陷着迷。
转回原话题,当初在选国文小老师时,他也只是随口问道「班上国文成绩最差的同学是谁?」
然後紫茵就很诚实的举起手,事实上就算她不打算诚实,全体同学的目光攻势也足以逼迫她举起手。
本来以为他是想在课业上特别照顾紫茵,然而事实却正好相反,老师只是瞥了眼紫茵的脸,便将视线移回教科书上,缓缓开了口:
「那好,从今以後你就是国文小老师。」
「咦?」这一声疑问词不只是紫茵,几乎全班在都同一时间发出疑惑。
後来我在想,老师大概是认为当上小老师後便会产生羞耻心,认为国文比其他同学还差的话很丢脸,慢慢成绩就会越来越好。但老师真是太古板、太小看我们这个年代的学生了。尤其是像紫茵这种不是只有一科很差的笨蛋,这点程度对她而言根本是不痛不痒的。
所以她当了两年国文小老师,但两年来国文成绩也永远是倒着数的。
BOBO一脸就是懒得讲解的样子,只见她拿出自己的国文课本,翻出写满密密麻麻笔记的课文,摊开放在紫茵面前。
「你先自己看看,有不懂的再问我。」
这家伙也未免太有个性了吧。
紫茵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照抄笔记,BOBO也将注意力放回日文模拟考卷上,翻着字典订正错误。
偷偷瞄了眼考卷上的红色数字,居然足足高了我二十分。
到底为什麽我会和这种变态当好朋友啊?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BOBO抬起头对着我笑了笑。
「你不用担心,再差都还是有人会帮你垫底的。」她拍了拍紫茵的肩膀说道。
才没有人在担心这个勒。
「嘿嘿。」紫茵居然还朝我比了个胜利手势,你听不出来人家是在讽刺你吗?
我们模拟考专业科目,也就是日文科的分数计算方式,和其它科不太一样。满分是一百,但考出来的分数还要再乘以两倍才是真正的成绩。
但除了在正式计算总平均时使用这个算法之外,平常大家都是直接以满分一百的方式报分数。
就像这次考试我只拿到七十三分,BOBO高我二十分,盛梓芩则是很可怕的九十七分。她只错了一题,而且那题还是老师上课时有补充过的,所以她整整郁卒了一个下午。
那天只要一下课,她便闷闷地趴在课桌上,浑身散发出一股忧郁的氛围,想去安慰她却毫无办法。
所以我拖着紫茵,要她随便瞎说些什麽让盛梓芩心情变好,她笑笑的说没问题,便走到盛梓芩座位前方一屁股坐下。
「九十七分超厉害的,不应该这麽沮丧嘛。」她摸摸盛梓芩的头,对方却没甚麽反应。
然後她毫不气馁的继续说下去:「像我这次拿了一百分,也没有到处去宣扬啊。」而且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真的假的?』我吓了一大跳,盛梓芩闻言也立刻抬起头。
「没骗你们噢。」她无视於面面相觑的我们,不慌不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拿出考卷摊在我们面前。
是一张满江红的悲惨试卷。
「乘以两倍刚好一百。」她的语气听起来好不得意。
『白痴。』我回了她一记白眼,但盛梓芩却「噗哧」的笑出声来。
「真的有够白痴。」她附和着我,眼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不得不承认,紫茵在逗人开心这方面真的很高招。
回过神来,发现盛梓芩在我眼前拼命挥着手。
「你睁着眼睛睡觉噢?好厉害。」
『没、没有啦,你不是去找老师问问题?』我有点尴尬。
「大概十分钟前回来,就看到你在这发愣了。」她笑道。
只是稍微想一下事情而已,没想到居然可以神游这麽久,可见我连脑神经都在强烈抗拒着要检讨数学考卷这件事情。
「好羡慕噢,这样上课打瞌睡就方便多了。」紫茵还是一样说着不明所以的鬼话。
『都说了没有在睡觉,只是在想事情而已。』我很无奈。
「噢─」BOBO看着我的脸,发出了一句似乎是隐藏着许多情绪的单音节。
她右手撑着脸颊,用略带戏谑的语气开了口:「在想男人吗?」
「咦?小希有男朋友!?」紫茵拉高音量。
『我没有!』我忍不住大叫出声。
然後我们就被学姐们锋利的视线攻击给轰了出去。
看了看表,也差不多快打下课钟了。
我和盛梓芩是搭捷运回家比较方便,不过还是陪着BOBO她们等公车,而且趁现在搭也比较不会人挤人。
我们四人走在往公车站牌的路上,紫茵还是兴致盎然的持续追问着。
BOBO看了我一眼,像是在问我可不可以说,我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何况刚才话都讲一半了,没有彻底问清楚说明白,我想紫茵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徐凡希有个超─可爱的青梅竹马噢~」明明就不需要特意压低声音说话的,但我想BOBO可能是很享受那种爆料八卦的氛围。
「青梅竹马!好像在演偶像剧。」紫茵的语气也很兴奋。
「对啊,虽然他不高不瘦不矮不胖,远远看起来没甚麽特色,但是……」
小洛是我从小住在一起的好邻居。
他跟我同年,我们从幼稚园开始就一直同班到国小毕业,因为家住的近,所以没有因此断了往来。
从小他就喜欢拉着我到处跑,幼稚园时期,我们曾经趁着园长不注意时,偷偷溜去附近的公园玩溜滑梯。
男孩子就是好动,他有自己一套玩溜滑梯的独特玩法。就是站在下方,用冲刺的方式攀上滑梯,再瞬间倒退迅速冲下。
他说这种玩法很刺激,但刺激的後果就是後脑勺直接撞到地板上,头上的包肿了两个多礼拜才退去。
国小时期,他喜欢跑到我家阳台,拿BB枪射经过我们家楼下的住户,在对方抬起头查看时再立刻蹲下,自以为是FBI。
他说这种玩法很爽,但很爽的後果就是被他爸爸罚跪了整整一天,膝盖上的瘀青肿了一个多月才退去。
国中时期,他开始迷上溜滑板,他把妈妈给的午饭钱全部省下来,买下毕业学长以半价便宜卖的二手滑板。
当时几乎每天放学,我都会陪着他到闹区广场前的空地,那里有个半椭圆形的滑板专用场地。他喜欢从远处加速冲下场,整个人在空中翻了三百六十度後顺利落下,脚下还是安稳地踩着滑板。
每当他空翻一次,我的心好像也跟着他空转了三百六十度。
我很紧张地劝他不要做这麽危险的动作,他却得意的说这种玩法很帅。
但很帅的後果,就是头顶垂直落地,紧接着的是很大的一声巨响、鸟兽散的人群、和瘫在一片血海里的小洛。
在那当下,我根本忘记思考接下来的动作,只是一个劲地哭,到路人帮忙打一一九、到我坐上救护车、到爸妈赶来,牵着我到急诊室等候消息时,我还是只会一直哭。
快要失去最重要的朋友,那当下的痛楚,不是一个叛逆期的懵懂小孩能够理解的。我没办法学小洛的爸爸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故作严肃的说「等会一定要好好修理他一顿」。
幸运的是,小洛只是有些轻微脑震荡,头上缝了几十针,住院了一个多月後便回学校上课。等到伤口完全看不见,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也是我们升上高中之後的事了。
在那之後他也学乖了,不再玩些惊险刺激的游戏,改加入热音社开始学吉他。
当初他跟我提到有学长邀约,正在犹豫是否该加入时,我可是举双手赞成,毕竟从没听过有人玩吉他把命都玩掉的。
他的长相不差,但老实说就是没甚麽特色,BOBO说他笑起来很可爱,我只觉得根本是傻楞到一个呆。
但除了从小玩到大、双方的父母亲从学生时代就是好朋友之外,便没有再更深一层的关系了。
我们的父母没有像偶像剧那样指腹为婚,而我们也没像小说里头那样,从小就许下互结终生的承诺。
「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超─级可爱!」BOBO刻意将语气拉长,用力强调着。
「我不太会形容,但在看到那阳光笑脸的当下,真的超想跟他在一起的。」她的语气很兴奋,紫茵也很捧场的「噢─」、「哗─」的胡乱怪叫着。
『原来你对男朋友的忠诚也就只有那点程度啊?』我冷冷的说道,拿起手机作势要打电话同她男友告状。
她见状,立刻一把抄起我的手机:「徐小姐,这种可怕玩笑不能随便乱开的啊。」
我正想回话,但她们要搭的公车刚好在此时驶近站牌。
紫茵笑着向我们挥手道别。BOBO将手机放回我手中时,我向她说了声『要好好解释清楚啊。』
但她没有回话,只是笑笑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不清楚她这个动作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放心吧,我会的。」亦或是「嘿嘿,我要把你给卖了。」我只能祈祷不会是後者。
「啊!」盛梓芩突然大喊出声。
BOBO前脚已经踏上车,赶紧回过头来。
只见她慌张的从手提袋里拿出两瓶罐装饮料,递给紧接在BOBO後方的紫茵。
「刚刚去找老师时回程买的,差点就忘了给你们。」她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下一秒司机大哥就在催人了,所以她们只好快速冲上车。
公车移动前,紫茵朝窗口比了个阿拉伯数字三,再将左手围成圆圈状,右手食指斜摆在大拇指与四指的缺口,盛梓芩看到後便笑着朝她摆摆手。
等车完全离开後,我才开口问盛梓芩那手势的意义。
「『3Q』啊。」她回答的一附理所当然,好像我看不懂很奇怪似的。
『啥?』
「就是『Thankyou』的意思。」
原来如此。
『这是你们之间的秘密暗号吗?』我问。
她摇摇头:「我们班很多人都这样用啊,你居然不知道,好逊噢。」还不忘趁机取笑我。
『不好意思噢,我就是老古板。』我瞪了她ㄧ眼。
如果是平常,她接下来的反应应该是扯着我的手臂说「唉呦干麻这样啦」或是「我开玩笑的啦」。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声「走吧」便自顾自地往前走。
『欸?』我不小心发出了疑惑的单词。
「嗯?怎麽了?」她回过头,没有停下脚步。
『没甚麽。』我追上她。
她今天走得很快,大概在赶时间,要是平常,她都会拖着我的手,踏着轻而缓的步伐漫步。
但唯独今天,平时我们要走快半个小时的路程,这次花了不到十分钟。
我问她是不是急着赶回家看动漫还是听广播,但她摇摇头,说只是肚子有点饿,想快点回家吃饭。
因为正值上班族返家的尖峰时段,车厢里头很挤,我们的身体紧紧挨着,脸颊上还能够微微感受到她呼出来的气息。
但是这家伙不说话就是不说话,之後索性直接戴上耳机,让本来已经很怪的气氛更是蒙上了一层薄冰。
转头看向身旁,和我们同校的两个一年级学妹正开心地谈论着班上八卦,热烈程度正好与我们呈现完全相反的对比。
我不知道该说些甚麽才能够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只好随口问了句:「你都听甚麽歌啊?」
盛梓芩没有回话,只是将一只耳机取下,轻塞进我的左耳。
她的手跟现在对我的态度一样,都是冷冰冰的。
她将手机音量稍微调大,是一首日文抒情歌,演唱者有着和时下女歌手截然不同的浑厚嗓音。
魅惑又不失性感的低沉声线,随着深沉的节奏慢慢地往下坠,每每在高潮时段又往上拉高,字字句句,重重地敲击心头。
『这首歌好好听,是谁唱的?』我问道。
「ヤマイ*。」她回应。
『是……唱动漫歌的人?』
「算是吧,她是NICO歌手*。」
『那是?』
我以为她会像平时那样,兴致勃勃地向我解释一堆有的没的,但我又一次失望了。
「我快到站了,改天再跟你说吧。」她只是将耳机从我的耳朵取下,在捷运快要进站时,挥挥手向我道别。
或许是瞥见我的表情像是有话想说的样子,她歪着头,等着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
但我甚麽话都问不出来,明明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她,脑袋却在这时突然提出罢工,连思考都没有办法。
她见着我的反应後,轻轻地笑了。
「你是想问我为甚麽紫茵她们有热可可你却没有吧?在阅览室我就已经先放你书包了啦。」她笑着说道,然後随着要在这一站下车的人潮,硬是挤了出去。
捷运即将关门的警示音响起,电动夹门重重关上,缓缓驶离。
而我只能看着盛梓芩的微卷发,穿梭在交杂错乱的人流里头,踏上手扶梯终至消失。
视线里只剩下一片茫然的黑,清楚映照出自己的倒影。
到了这个时刻,脑袋才又重新开始运作,在一分钟前想问盛梓芩的问题,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为什麽今天态度这麽反常?
为什麽今天没有陪我搭到底站?
为什麽今天不跟我聊动漫的事情?
为什麽今天回家时,没有牵我的手?
在当下才猛然惊觉,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盛梓芩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居然占了这麽大的份量。
*NICO歌手,就是自行翻唱动画或是V家(初音系列)歌曲,并放到ニコニコ动画上的人。
*ヤマイ,以翻唱V家歌曲为主的NICO女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