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里关着一室沉默。
好一阵子,孙凯依只是站在那边,双手缴扭着,又放开,然後再背到背後。
另一个身影坐在琴椅上,手指紧扣着椅垫的边缘,低着头彷佛在检查黑键白键是不是乾乾净净各在其位。
良久,那人开口了。
「有一点我要先说哦。我啊,和你是不一样的。」
闻言,孙凯依只是抿起唇,目光轻轻地垂向足尖。琴房是木地板,规定鞋子要脱在外面。
乖巧的白袜有些被皮鞋染黑,孙凯依用眼神描摹着色块的形状,偷偷用脚趾去戳着木地板的缝隙。
她等着。
对方沉默良久,又不耐地叹了口气。
「这样说吧,凯依,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麽立场来找我的。记得那场比赛吗?我赢了,你输了,我有记错吗?」
孙凯依摇摇头,面上泛起浅浅的笑。
「没有啊,是我输了没错。因为,筱姗你是真的很厉害啊!」
琴椅上的陈筱姗猛然转过来,不解地瞪着孙凯依。
「那你现在来找我是什麽意思?」甜甜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又在深呼吸後降了回来,「明明、明明是我赢了──」
「是你赢了,筱姗。」孙凯依抬起脸,脸上的微笑灿烂盛开,「所以说,你比我更厉害啊!一定比我更能帮上欧阳的忙,对不对?」
陈筱姗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漂亮的五官鼓胀着各种不同情绪。
各种不同程度的烦扰。
明明赢了她,明明实力是受到其他人肯定的,明明确实是赢了……为什麽陈筱姗却没有一点赢了的感觉?
那场比赛──
孙凯依再度低下头,却在这时听到琴椅的移动声,还未抬头就看见黑影倏地笼罩在她面前。
陈筱姗看着她,脸对脸。
然後陈筱姗微笑,眼睛弯弯、浓睫闪闪,粉嫩的嘴唇拉成一个甜蜜鲜艳的弧度,警示着她的毒性,却让人移不开眼。
「凯依,」她的声音恍自梦境传来,「你没睡好吗?」
她的手指抚上孙凯依的脸颊,琴手的厚茧触感粗砺,向上溜至孙凯依的下眼睑。
孙凯依紧靠墙面,重喘了一口,却不敢妄动。
「跟你说哦,我们女孩子,要好好爱惜身体。黑眼圈会让你看起来没精神,这样子──」
她想逃,不是动不了,但她不能动。
指茧的边缘就搭在她睫毛的根处,眼球稍微向下就能看见指甲的尖端,那几乎隐蔽在指茧後方的叠影。
那充满柔情的笑靥,还有轻细慎缓、顺着肌理的推压抚触,甜如花蜜的气息。
她的呼吸和心跳变得急速,血液却浓稠缓慢,来不及供应她思考或者感到温暖。她用指尖死死抵住身後的墙面,试着将颤抖止在那里,不要窜上她的面颊。
不能闭眼。
「你好像很紧张,凯依。」温软的吐息,低回沉吟,「你和那些人在一起的时候,有那麽紧张吗?」
那瞬间眼前的影像一晃而过,孙凯依反射地紧闭双眼,却发现那只是陈筱姗抽回了手指。
陈筱姗的微笑那麽宁静,宁静得山雨欲来,带着浓重的神经质。
孙凯依什麽都没说。
她知道陈筱姗自己也开始颤抖。
她也知道她不该就这样跑来找陈筱姗,因为她们从来不是朋友。
可是,即使就在身边,像她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帮得了欧阳睿,但陈筱姗知道音乐是什麽,如果陈筱姗可以──
「你不是和言唯曦很熟吗?即使都那样了,你现在还不是又找上他?」
陈筱姗边说边笑,笑得那麽锐利,柔美甜腻的嗓音就像在尖叫。
「你期待事情再发生一次,对不对?你喜欢自己是特别的,喜欢和这些受欢迎的人在一起。喜欢他们喜欢你。你就喜欢那样的感觉,对不对?」
孙凯依张着嘴,没办法回答。
陈筱姗也没有要她回答。
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孩开始哭泣,像首凄凉的小调,缭绕不去。
她放着那女孩,走了出去。
因为──
她知道陈筱姗,她知道的。
陈筱姗是一朵盛开的红花,错误地绽放在了田野上,不是毫无价值地被丢弃,就是任人摘取,没有什麽能够让她安全,没有什麽能够保护她。
或许曾经有过吧,但那也被孙凯依夺走了,即使之後她在比赛中赢过孙凯依,那样的东西,也永远消失了。
脚步声回荡在日光灰蓝的走廊间。
一旁的教室里有几个女生在练长笛。隔壁一小群人坐在课桌上聊天。再过去一间,之前看到的那个男生依然在练打点,头上戴着耳机,专注得彷佛一切都无法侵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