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卑賤的人 — 71

十一、阿梓

「天文台今天下午发出三号风球,据说明天下午很大机会挂八号波。」

「真的挂就好了,明天有世史小测,我温了一半而已。希望这个『天鹅』争气点,不来个八号波,也至少挂个黑雨呀……」一个矮小的中学生说得眉飞色舞,指手划脚的,迎面撞上一个微驼着背、散发一阵汗味的男人,那中学生皱了皱鼻子,闭着气经过,还拍了拍肩膊,生怕上头残留了什麽细菌。

那年轻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短袖T恤、灰色棉裤跟一对黑色休闲拖鞋,浓密的黑短发看来一束束的分明极了,那是由於几天未洗过头、令油脂跟汗像发胶般蜡着头发。他察觉到自己身上一阵淡淡的异味,那也没办法——身上只余下三百块,他还不想回家。不是没洗过澡。行人隧道新认识的一群朋友很好,大家都没有家,住得在隧道的都是同伴,各人均有不能回家、甚至是没有家的缘由。

英雄莫问出处。他们借他纸皮铺地下,教他去附近的体育馆冲澡,可是他没那个闲钱买沐浴乳,只添了一条毛巾。脱衣服前去厕所那边,往手心倒一大坨洗手液,权当是沐浴乳,但洗澡後又穿回原来的衣服,身上的异味是变淡了,却总是萦绕不散。

其实他没有洁癖,那也还好。只是经过那些衣冠楚楚的途人身边,得忍受着那些嫌弃的目光,他感到自己是一件卑污的垃圾,不管是孩子、中学生、成人、中年人、老人,一跟他有意外的身体碰撞,总是毫不掩饰他们内心的鄙视,他们微眯的眼睛无声说着:你也年轻,却做个流浪汉,真没用,真是个失败者。

他住在隧道村已经一星期了——他真心觉得那像一条小村庄,那里没有水泥建成的房子,却有纸皮铺成的床,堆堆叠叠的纸箱构筑成个性不一的堡垒,威叔用铝罐紮成一个小箱,里面盛了几大包梳打饼;根叔有两个大纸箱,是百佳的搬货员给他留下的,一个用来盛衣服,一个用来放搵食架生——二胡;卢先生的地盘最小,缩入隧道与楼梯间的角落,最宝贝的收音机放在大腿旁,生怕别人偷了,他一星期才有两天去地盘做散工,空余时竟然去图书馆,这个星期就看了金庸的射鵰跟神鵰,他说,他都忘了头头尾尾看过几次。

大家叫他做「阿梓」,都没有人问他:你从哪里来?你这麽年轻,为什麽不回家?为什麽不好好找份工作?根叔问过他:「後生仔,看你长得那麽体面,大抵是一时意气从家里跑出来。气下了,就回去吧。在这里没搞头。」

阿梓张口欲言,还是把话吞到肚子里。一星期过去了,他还是没说过他为什麽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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