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後未天晴 — 說話城市(中)

之後的每一天,莉琪一如往常的搭公车上学,唯一不同的是,她手上的东西,从单字本换成了手机,她希望这能阻止别人对她说三道四。

但莉琪一直没发现的是,就算别人谈论的不是她,她还是会在意。

「有人说她长得很丑,只是化了很厚的妆。」「她腿好粗哦!你知道她快比班上的男生重了吗?」「他的行为都好奇怪哦!是不是有病啊?」「有人说他是靠关系才得奖的,根本就不是实力。」「她是超级双面人!」「他很脏,不要靠近他。」「我弟说,他们班导都会偷偷帮女生加分。」

这天,莉琪在前往教室的路上,耳边吵杂的评论不断,她没停下脚步,八卦和谣言也没有,她被强迫与它们并肩而行,无论做什麽,都是徒劳。

莉琪突然停下脚步,双手使劲的包裹住耳朵,眼睛也紧闭着。人群在她周围穿梭,她想像着空无一人的道路,什麽都不剩只有自己沉静的呼吸声,很沉很沉,到最後几乎也听不见了。她想阻止声音进入她的耳朵,不想听到任何是是非非,只想得到一点宁静,即使只有一分钟,甚至一秒钟,就够了。这时,却有一只不请自来的黑色飞行物,张牙舞爪地出现在莉琪的幻想中,在她身边不停地打转,发出嗡嗡声。莉琪吓得立刻睁开眼睛,发现根本没有甚麽飞行物,於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她随即发现,每个经过她的人,都在看她,不试着掩饰、不尝试避讳,就这麽大方的谈论着她,彷佛这是理所当然的。

突然间,有个人冲过来,用手一把勾住莉琪的肩膀,莉琪一个踉跄,立刻停下脚步稳住身体。佩珊探出头来,调皮地想吓唬莉琪,但莉琪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佩珊的每一个动作,表情好像在说:你有毛病吗?

佩珊觉得没趣,绕到莉琪的正前方,挂着她的招牌笑容说:「你在做什麽?」

莉琪没说话,她安静地打量着兴致勃勃的佩珊,突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想离开这吗?」她环视校园一周,毫无预警的丢出这句话,有些紧张但却又迫不及待。

佩珊勾起嘴角,眼神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她耸耸肩,面对莉琪突如其来的邀约,她想不到能够拒绝的理由。於是莉琪拉着她,一路狂奔到校舍的顶楼,佩珊配合着莉琪奇怪的节奏,踩着一阶阶的阶梯,来到最高处。

顶楼的门理所当然锁着,但旁边的小窗户却没有,莉琪很清楚这一点,於是她一个跃身,翻过了那个通往秘境的小窗口,佩珊模仿着她的动作,试图摸清楚莉琪现在的想法。

她们坐在边缘,让双腿自由自在的悬在空中。感受着这里的静谧氛围,让自己的心跟着它沉淀下来。

「你不觉得这世界有点太吵杂了吗?」莉琪担心会打破这美丽的宁静,於是小心翼翼轻声说道,她望着远方,没有特定的目标,就只是看着那未知的、到不了的远方。佩珊瞄了莉琪一眼,她不确定莉琪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但这里除了她们俩,没有别人了。

「谁叫我们的学校是在闹区呢?至少你住的地方安静,我还住市中心呢!」佩珊看着天空飘浮的云,眼里透着一丝天真烂漫。莉琪什麽也没说,她垂下眼,看着脚底下变得渺小的世界,她尝试听清楚底下传来的声音,但却什麽也没传入她的耳里。然後她笑了,轻轻的,像棉花糖般,她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宁静,让自己深陷其中,期待不会有人发现她。接着她闭起眼睛,任凭风拂过她的脸、拨动她的发丝,想像自己也能像鸟儿般,豪爽的展翅,然後高飞。

佩珊踢着悬空的脚,轻轻摇摆着身体,突然唱起歌来,那是她最喜欢的歌。莉琪先是扬起眉毛,但很快的被笑容取代了。她咧开嘴笑,越笑越大声,她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就像是尘封在她心里已久的另一个她,终於得到释放。然後她跟上佩珊的节奏,扯开嗓子,配合佩珊的音调,试着用她的方式,去感受、体会。佩珊笑得开心,伸手勾住莉琪的,她们就这样高声歌唱,忘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唱得哑了、累了,才渐趋小声,最後安静了下来,才发现已经过了中午。

「想回去吗?」莉琪哑着声音问。

佩珊笑得狡猾:「我才不想回去,难得可以逃离那些无聊的课程,让耳朵清静清静。」

莉琪依然没有收起笑容点点头,她也不想太早结束这美好的时刻,去接收那些恼人的传言。虽然她们都担心大家找不到她们会有多着急,但此时此刻,她们只想任性的当个局外人。

放学钟声无情的伸出手,将佩珊以及莉琪从不真实的梦境中拉回现实。莉琪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有六十几通未接来电,除了几个老师和同学号码,其余都来自雅卉。她锁上萤幕,没有回拨,打算直接到公司见雅卉。

与佩珊分别後,莉琪轻快的跳着走,她觉得这是她就学以来,第一次如此轻松自在,她不想让这份感觉藏在心里,太浪费了。於是她就这麽跳到了雅卉的办公室,她带来的欢愉气氛,甚至让办公室埋首苦干的员工们,都忍不住抬起头瞧了几眼。

莉琪缓缓推开办公室的门,雅卉一见到她,瘫软在椅子上。雅卉想像别的父母一样大声斥责莉琪,告诉她她的行为有多麽鲁莽、不成熟,以及她有多麽担心她的安危,但当她一看见莉琪脸上挂着的那一抹神秘笑容,她突然忘了这个念头,脑中剩下的,就只有眼前这副美丽的景象。

「发生什麽事了?」雅卉不自觉的提高音量,莉琪投以甜美的微笑。

「我去了桃花源!」

「你说国文课本上陶渊明提到的那个?」

「对。」

「真有那地方?」

「对。」

雅卉沉思了一会,她认真的思考莉琪所说的话,怀疑她是不是疯了,甚至把她认识的心理以及精神科医生的名字,在脑中快速浏览了一遍。

「那只是个隐喻。」莉琪看着雅卉不断变化的表情,猜出了几分她的想法,而雅卉听了她的话立刻松了一口气,而这呼出的一大口气,把所有躲藏在角落的怒气,一并呼出。

雅卉突然觉得身体变轻盈了,不只是因为莉琪,在她签下与一家知名大公司的合约後,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沉淀了下来,只剩下顽强的心跳声,以及平稳的呼吸。

呼吸。她差点忘了。

「下次别这样了!就算还有下次也得先通知我。」

莉琪眼里突然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睁大眼睛看着雅卉。

「真有下次?」

莉琪露出诡异的笑容,雅卉虽哭笑不得,但她也立刻明白了那背後的意思。

雅卉再次叹了一口气说:「什麽时候?」

「我不知道。」莉琪想都没想就说出这句话。她知道,但也不知道。她知道事情会发生,但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她只能等。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笑,能再次前往屋顶令她兴奋,但驱使她前往的理由,却另她胆怯。

「等我成了主角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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