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狗 — 海狗---1

西元1559年1月15日,黎明前的伦敦笼罩在暗夜中,啪啦啪啦的暴雨伴随着呼啸的狂风正无情的洗劫这个城市,今天是伊莉莎白女王的加冕日,上帝却给了一个如此不留情面的天候,让人忍不住对英格兰的晦暗未来感到不安。

在无人的漆黑街尾,男子大步走向白厅宫,雨水湿透了他的衣裳及刘海,泥泞污损了他的袢带鞋,他看起来无比狼狈,却又坚持以一种挺起肩膀的姿态迎面走来,而非为了避雨仓皇奔驰。

「莫尔老师,你怎麽来了?」抽出佩刀的侍卫在看清男人的脸後放下警戒。

「我有事求见陛下。」伊莉莎白在去年十一月就已经继位,只是到今天才举行加冕仪式,因此称呼陛下并不失当。

「哦,那您自己进去吧。」白厅宫殿侍卫都知道莫尔是陛下的数学老师,为陛下服务已经超过三年,没多盘问就放行。

伦敦还在承受狂风暴雨的怒吼,英格兰的子民大多还在黑夜里瑟缩沈睡,白厅宫却已经人声鼎沸,铺着红地毯的走道两侧灯火明亮,鲸油脂肪燃烧的气味和各式薰香混成了王宫的富丽,宫殿的女主人今天要接受上帝的戴冠,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统治者。

莫尔向对他弄湿地毯的侍女微露不悦的侍女投以抱歉的微笑,一面快速走向起居厅。

「陛下,莫尔老师来了。」

「让他进来。」清脆的女声,一点也不像所谓的王者之音。

莫尔穿过进进出出的侍女、裁缝师和仆人,伊莉莎白背对着门口,两名侍女跪在她的脚下,正为她调整束腹的松紧,一旁还有一排侍女手捧着数套的不同的宝石项链、戒指耳环,皇家裁缝师技艺最精湛的师傅拿着量尺和大弟子等在另一侧。

「陛下。」莫尔脱下湿透的帽子,上身前倾十五度。

「怎麽来了?虽然没有邀请你观礼,但你也不能这麽胆大妄为。」虽是斥责,但声音里却听不出不悦,反而带着浅浅的亲近,王宫侍女们对此并不惊讶,女王对这位平民老师青眼有加早不是一二天的事情。

「听闻陛下昨日同意奥维公爵的要求,准予我在为陛下服务之余,同时担任他儿子的拉丁语教师。」莫尔尽可能以平稳的语调询问,但冒着大雨擅闯白厅宫的行径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焦灼,他浑身湿透,衣角还不停滴落水渍,对照华丽的宫厅显得更为苍白单薄。

「嗯,答应他了」伊莉莎白仔细扫过一套套珠宝首饰,首先否决了珍珠,目光在红宝石和钻石间徘徊。

「陛下!您明知道…」莫尔急切的话被女王挥手打断,虽然女王只有二十六岁,但她的威严绝对不稚嫩。

伊莉莎白最终选择了红宝石的首饰套件,命皇家商人留下首饰,闲杂人等退下,喏大的起居厅很快的只剩下二人,她披着一条东方的丝绸,站在窗边凝望着被暴雨侵袭的伦敦。

一阵静默後,伊莉莎白终於开口。

「奥维公爵虽是新教徒,妹妹却嫁给了西班牙艾顿尼亚大公,他本身是上议院议员兼任高等法官,圣公会坎特伯大主教甚至亲自主持他小儿子的施洗,而本王的加冕,却只得由区区卡里斯勒教区主教主持…莫尔老师。」伊莉莎白回头看着他,暗夜的伦敦在她身後幽森宛如不见底的黑洞。

「虽然宫廷医生说玛丽姐姐是病死,但本王一直认为她是被毒死的,被那些怨恨她的人们…呵呵,不说这个了,奥维公爵很欣赏你,一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的要求也不明智,所以本王就答应了。」

莫尔微微一震,绝望盈上心头,他懂女王的意思,在未登基前,她可以拒绝奥维公爵,再怎麽不给他面子,不过就是她私人的事情,但继位後就不能不考虑利弊得失,尤其在女王地位仍不稳固的时候,她迫切需要得到大贵族的支援以稳定政治情势,即使是台面上的也好。

所以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就被牺牲了,即使是牛津大学万灵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讲师,到了奥维公爵府上也不过是众多禁脔玩物的其中之一而已,奥维公爵私生活的特异偏好及糜烂在上流社交圈内早恶名远播。

莫尔不敢想像即将等待他的是什麽,一名未满二岁儿童的拉丁语老师,必须每天至公爵偏僻的私人府邸授课…他不愿意,但也无法绝然的一死明志,他还有母亲与妹妹,如果他死了,母亲和妹妹会流落街头…

「莫尔,你可以怨恨本王没关系。」伊莉莎白冷酷的说。

莫尔擡起头试图看清眼前的学生,英格兰未来的王,不知为什麽他觉得伊莉莎白的脸庞陌生得令他害怕,她一直是聪慧的、好学的、努力的,从未像今天如此阴沈刻薄,但在她说可以怨恨她的那瞬间,莫尔又感到某种一闪而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而那悲凉过去就过去了,莫尔有预感这种情绪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这名年轻的女王脸上。

莫尔摇摇头。「不是陛下的错。」

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莫尔苦笑。

「打扰陛下了,希望今天的加冕仪式顺利,天佑吾王。」莫尔倾身行礼,事情都尘埃落定,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因为也没什麽好焦躁了。

「等一下。」女王低沈的声音由背後传来。「你不是向往着亲眼见识新世界吗,你可以离开英格兰。」

莫尔即将踏开的步伐硬生生止住,新世界…吗?

「正午之前,拿着这个到泰晤士南岸码头找鹈鹕号船长弗雷德,他会带你离开,但今天过後,本王会以英格兰君主的身份对违抗君令的你发出死亡通缉,若让任何人逮到,你的下场就是绞刑。」伊莉莎白注视着静静躺在天鹅绒布上的红宝石,并不看莫尔一眼。

「陛下,我的家人…」莫尔接过徽章,犹豫不定。

「英格兰的子民都受本王庇护。」

伊莉莎白没有正面承诺,但至少表明了态度,她不会让奥维公爵为所欲为。

「谢谢陛下。」莫尔深深的鞠躬,这是女王给他的另一种选择,这个对自己来说得来不易却仍十分艰难的选择,之於女王其实并没有任何好处,还有可能依旧造成奥维公爵不满。

「快走吧。」伊莉莎白淡淡说完後便让等候在偏厅的侍女仆从们进来,加紧为加冕典礼做准备,一时幽静的起居厅再次充满了人气。

莫尔隐秘的将徽章藏在衣服下,快速离开白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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