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數字五 — 02

陈佑岚,让我又爱又恨的女孩。我和她,看似很相近,其实我们都知道,彼此内心的幽深,永远也找不到共通点。她有一头长发,和我一样,只是不用烫就非常柔顺滑贴。她最喜欢笑,笑起来有时候很甜、有时候很贱、有时候很呆、有时候很可爱。我们一起疯过了国中三年、吵过了国中三年,却也清楚,为什麽我们会这麽紧密且不可分离。

隔宿露营那一夜,一片蒙胧迷茫中,响起了「我爱的人」、「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童话」这几首每个人都会唱的口水歌,因为这几首,我们抱在一起——我、喵喵、小岚,还有阿杀和yellow。小岚的笑在那时瓦解,我从来不知道,她的背後是这麽样地锥心且刺骨。小岚一直是最活泼的那一个,但是,我或多或少,总是会看到阳光背後,那一大片幽深的阴影。

悬在心中的疑问,有时不方便多说什麽,她提过她粗略的过去,在台北养她的,是她的乾爹。她乾爹是她父亲的旧友,相识多年,而小岚小学就被从高雄丢到台北,和她乾爹一起住。我和喵喵问过,为什麽她弟弟没有来呢?她说不清楚,毕竟在懵懂的年纪就只身处在陌生环境,离开了父母,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电话也少的可怜。小时候,会躲在被子里偷哭,怨恨着抛弃她的父母(她的解释);长大後,很少会想回高雄,因为那里并不是家。我听完她的故事,总是给她说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意见和想法,现在想起来,完全是自作聪明。

隔宿那夜,她告诉了我们,小五的时候,她乾爹某天非常严肃地告诉她,她的母亲并不是小时候印象中的那位。很难言喻的感觉,毕竟一切都像是编造的、虚构的。原来,小岚是她父亲的私生女,她的生母也有自己的家庭,所以最後决议将小孩交给了她的父亲。她父亲的太太(也就是小岚认为的母亲)对於她的存在,表面上看不出端倪,但其实心里非常非常不能忍受,夫妻为了她吵到快要离婚,因此她父亲才会决定把小岚送到台北。

就在她得知事实的当晚,一通电话打破了静谧的夜,是找小岚的。「喂?你是佑岚吗?」「对,我是。」「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是?」「我是你妈妈。」小岚说,那声音好细、好柔,她彷佛可以透过电话那不真实的声音,感觉到她母亲的鼻息、嗅到她的发香、触碰到她拿着话筒的手、看到她迷蒙却甜美的瞳孔与微笑。阿杀以为小岚会把电话挂掉,但是小岚没有。

高雄对她来说也许是个梦魇,那里提醒她,她是个不被祝福的小孩。但是,那里也是她曾日日夜夜渴盼过的家。说来讽刺,却又无可奈何。她很想问她的母亲,当初为何选择生下她?为何选择放弃她?她想问她的父亲,当初为何接受她?为何又要丢下她?她的乾爹为什麽要瞒着她?

那夜,也许接近破晓,小岚用平静的语调,和她的生母寒暄,但那些问题她一个也没有问。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她母亲的声音。後来我们才知道,那也是最後一次。

如果,当时那颗脆弱的心没有撑下来,真的不晓得我有没有机会见到陈佑岚。一对不爱她且不存在的父母,一个陌生到剩下形式的家,但是她是真的,曾经真的,深切地希望,有一天她回家後,她的父母会要她留下,说:「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因为我爱你。

「你就回去吧!」他说。我摇了摇头,小岚也苦笑道:「拜托!我妈就是不想要我回去呀!」他抓了抓他的头发,没再开口。到站了,我们接续下车,碰到一群附中,差点撞上小岚。「靠!」小岚低声咒骂,但是马上又换回她的招牌笑容。过了马路,小岚向他挥手:「你可以闪了!」我也挥了挥手,只是没有开口。

他看着小岚:「别让你乾爹担心啦!」接着又看向我,稍嫌正经地说:「陈小岚就交给你开导了。」小岚笑着推了他一把:「当我是什麽不良少女噢?」「我当然会负责感化这只迷途羔羊呀!」我勾住了她的手,像往常一样,没有在他身上聚焦,只是朝着他大概的方位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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