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难得微微有风的夏日午後,但还是挺闷热的。额头冒着汗的我钻进一个小巷子里躲太阳,走着走着,隐隐约约听到微弱的声音,似乎不远,我嘴里咕哝着抬头一望,看到一个女孩,在那栋看似废弃的老旧公寓二楼,哼着歌。远远看是一头棕色的长发,穿着白色流苏短裤和蓝色的短袖上衣,或许是因为热吧,在腰间用衣服打了个简便的蝴蝶结,而她手上拿着的,是一把深色桃红的吉他,站在楼下的我,轻易的,被她的美貌迷住了。於是内心的一股冲动,我蹑手蹑脚的沿着生锈铁楼梯走上楼,越靠近她,我的心也跳的飞快,我走到了她在的二楼的转角边边坐下,静静欣赏她弹吉他,她嘴里唱的不知道是不是异国的腔调,其实有点含糊不清,不知道她在唱的是什麽,但也有可能是我紧张才没听清楚,或者有些音量被挡住了,毕竟,我们隔着一个转角。
也许是怕被她发现,我的手心不断的冒汗,心脏也是马不停蹄的来回奔跑,好像有一万公里路程的血液要循环似的。正陶醉在欣赏的我,一方面又好怕她要是突然走出来看到我然後大叫变态,等附近住家晾衣服的婆婆妈妈探头出来,我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临时想逃跑也是很难的,铁楼梯实在太吵了,一定会被她发现,所以不到十分钟,我只好蹑手蹑脚的下楼,在她弹唱的正下方假装滑手机的默默欣赏,好不让她发现我。终於,在傍晚六点半,橙红的天色渐暗时,她忽然间飞快的踏着铁楼梯,框框框的跑下楼,出巷子,留下紧急躲在废弃箱子里的我。
接下来的每天,我真的像个变态一样,一直在小巷子附近等着,期待那个棕发女孩出现。幸运地,她在每天的正午过後,气温微微转凉之时,就会带着她那把吉他,上去旧公寓楼上唱歌,而我也在楼下默默当她的忠实听众,有时後她会往楼下附近看一眼,也许是看有没有人吧,但好险,她似乎没有发现我。就这样在楼下偷听的日子,持续了一个礼拜,但我始终不敢再上楼。
气象天气在那个周末说,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下午,都会有台湾夏季常见的午後西北雨,一定要带雨伞严防瞬间暴雨。於是,到了下一个周一,我偷偷的从家里拿了两把伞,才赶紧冲出门,就怕被家人多问。但也许是今天我出门比较晚,还来不及到那个巷子,雨就从三两滴,突然哗啦哗啦的灌下来,我奋力撑着单薄的伞,直奔旧公寓二楼,因为雨很大,就不用怕被听见脚步声的我,内心彷佛突然又有了勇气似的决定趁着下大雨再次走上二楼。果然,越靠近二楼那个转角,熟悉的声音就渐渐清晰起来,彷佛在我耳边轻诉似的,好让我陶醉。终於有机会再靠她那麽近了,於是我绷紧耳朵,试图在贯耳的雨声中,听仔细她在唱什麽。听着听着,把好没搞懂听到的歌词片段,没头没尾的抄在我口袋那本小笔记里,过了一个小时,感觉她唱的好像一直都是同一首歌,好多旋律不断重复,但,又好像不是。直到六点半,雨已经停了好一阵子,剩下零星的几滴雨水在屋檐滴滴答答,已经先小心走下楼躲在一楼废弃箱子堆後的我,拿着两把伞,还是没找到机会藉机跟她说句话。
气象预报意外的准,下了接连五天的西北雨,而我也就带了五天两把雨伞,也上楼听了五天。没想到就在那个周五午後,还是下着大雨,她唱着唱着突然停住了。正躲在二楼转角的我正不知所措,担心她是不是突然发现我的时候,一句『你不用再躲了啦』直直的贯穿我耳朵,彷佛原本置身事外的我,一瞬间就真真实实的待在她身边。我结结巴巴的讲不出话,只剩下暴雨不沉默的依旧响着。只见她把吉他装进有点老旧的吉他袋里,探头过来面对我,露出一点点善意的微笑。第一次仔细的看着眼前爱慕的女人,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我原先想像中那麽美若天仙,却散发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几个浅色的雀斑,而瞳孔里意外的竟然有些浅蓝色。
『明天之後,我就不会再来了,所以你也不用再来啦。还是你原本…也都会来这里?』她对着我说
我没有意识的随口回答她『喔喔…对啊』
她顿时显得有点吃惊和不好意思的说『那你怎麽没跟我说…我还在这里弹了两个礼拜…是不是占到你的位置了…』
『不会不会!我…觉得你弹的很好听,真的很好听!所以我才…』我急忙想解释,却又开不了口说出我一直在观察她。
还好,她没有等我说完,只有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说『这里真的很棒,看的到最美的夕阳,只可惜最近这几天都下雨』。那一天,我们两个终於不再隔着一个转角,一起待在二楼,直到超过了六点半,後来想想,那是我们唯一相处过的时光。
原来,这里看的到到楼下,所以我假装玩手机的蠢样子早就被她看了好久。隔天,周六早上,我自己一个人来旧公寓,坐在她平常坐位置,才终於知道了这点。我开始想着这两周的种种,突然间,好像搞懂了她唱的歌词是什麽,不是什麽外国的乐曲,只不过是中文歌,也许是口音吧,才会听不出来。我看着从口袋拿出的笔记窃笑,笑我自己也太傻了,听了两个礼拜,竟然搞不清楚她在唱什麽。又或者,我最在乎的,根本就不是歌词。
记得那天周五晚上,雨停了,下班放学的人们终於摆脱一个礼拜的疲劳,街道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灯火通明取代了傍晚的离情依依,她告诉我她第一天看到我的时候,其实有点吓到,担心我会不会是怪人,所以一直提防着我,顾不得嘴里在哼些什麽,一直都在注意我的动静。而她是因为暑假陪家人来找亲戚,想要一个人唱歌,才意外的发现到这里,但她明天就要回去了。至於,为什麽想要一个人唱歌,我问了,但她只是沉默不语,看着巷子外的人群,什麽都没说。只知道在她临走前,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把已经准备好久的另一把伞交给了她,要她别淋到雨,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拒绝,只说了声谢谢就撑着伞跑走了,混入夜晚的人群中,留下独自站在旧公寓的我,其实当时的天气根本不用撑伞的。但或许,她也早就知道,我一直带了两把雨伞,而其中的一把,是为她而带的。
至於她唱的那首歌,我回去照着歌词查到了,是首情歌,歌词满有哲理的。而我也知道了,这首歌一开始,不是为我唱的。
子弹时间《爱情之所以为爱情》与歌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