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主人时，我躺在一张床上，大近视眼的我只觉得眼前雾蒙蒙一片，好似有几个身影在晃来晃去，发出我无法理解的声音。当时的我因为没受过任何教育，只会一些中文单词，像是『伸手、打针、样本二十一』，最後一个是他们叫我的方式。
「龚医师、龚医师，他醒了！您过来看看。」一个年轻女音激动高亢地在我耳边响起，引起一阵不适，使我皱紧眉头。
周遭传来吵杂的声响，各种仪器碰撞声、说话声、脚步声，我竖起耳朵努力聆听，却没听见半个我熟悉的单词。陌生的坏境使我全身笼罩一股不安，我僵着身体，如坐针毡。
「喂喂！小弟弟！有听到我说话吗？有的话眨两下眼睛。哈罗？」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主人的声音，低沈的嗓音，严肃中带着稚气：「喂！小弟弟，我现在要捏你大腿内侧，做一下昏迷指数的测量喔！」
「呜哇啊啊！」完全不知道他在工三小的我还在咀嚼着刚刚那些话时，大腿内侧突如其来的痛楚吓得我倏地从床上弹跳起来，身上的管线被扯掉大半。
「什麽嘛，精神不是很好吗？小弟弟你别怕，既然意识clear，以後不会再这样对你了。」毫无戒心的他出手碰我，也许是试图安抚，突如其来的触摸却让惊慌失措的我反射地挥拳自卫，将来者打了出去。
「干！」伴随着碰撞倒塌的声响，主人温柔的声音突然变成愤怒的暴吼。
「龚医师，没事吧？」
「没事，这点程度……啊！干！操，我到底是去捡了什麽怪物！」低沈的声音边咒骂边向我靠近，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黑影上下飞动，让我反射地眨了眼：「哇！他的视力……竟然要这麽近才有反应，怎麽会做出视力这麽烂的sample？小弟弟，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欸欸，你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又是小弟弟这个词，只要是在短时间内重复超过三次的词，便能被我牢牢记住。
感觉有只怯生生的手试图向我靠近，见我敏感地收回手臂，那人便作罢。
「这……到底是听不懂还是听不到呢？」左右两耳陆续传来弹指声，虽然人家说闻声会侧头，但我用僵硬的躯体克制住这个反射动作。主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感觉被毫无反应的我打败了。
「龚医师，要不要试着叫叫他的编号，看会不会有反应？他的左前腰上有个被烙下的编码。」另一个臭老的沙哑男声在稍远处提出建议。
「还记得是什麽吗？我现在可不敢再碰他。」主人的声音已不是近在咫尺，看来已被我弄得黔驴技穷。
「啊！我有印象！是『sp-21』的样子。」另一头传来中年女性的声音。
「sp-21，是sample二十一的意思吧？那个姓柯的混蛋教授，有其他方式不用，竟然对人类用烙印的，也太残忍了！」一听到二十一，我反射地抬起头，望向声源，感觉到主人缓缓向我逼近，在我面前低语：「小弟弟，你对sample二十一有反应，这是你的名字吗？」
「二、二十一……」口乾舌燥的我第一次在主人面前发出声音。
主人的手戒慎恐惧地蹭了过来，我绷紧全身去感受他的体温，当发现仅是这样轻轻贴着的力道时，才渐渐放松身子。
——还好只是轻抚，不会疼。
「你叫二十一啊？我叫龚子只，是照顾你的医生，现在……已经没事了。」温柔的嗓音说着我不懂的话语，他的手好大好温暖，紮实地覆盖着我瘦削的拳头，轻柔地来回摩挲，让我瞬间放松警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那年我十二岁，事实上这却是我第一次这麽毫无警戒地在一个人面前放声大哭。
之後主人花了快一年的时间，亲自教导我如何成为一个正常人类，还帮我配了一副眼镜，戴上眼镜的瞬间，我才知道印象派画风跟现实的差距有多大，心中满满相见恨晚之感。主人那张成就感满点的笑容，也成了我脑中最刻骨铭心的画面。
我没了十二岁以前的所有记忆，只是还记得一些让我浑身颤栗不安的单词，记得一些偶尔在梦里会出现的可怕嘴脸，但恶梦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不再出现了。
主人对我一直很温柔，在教导我的过程中也屡屡夸我聪明、学习力强。即使如此，待在主人身边还是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毕竟主人可是在我空白的那十二年岁月里，完成了高中学业、考上医学系的天才儿童。
遇见主人的那一年，主人二十五岁，却已是一位鼎鼎大名的主治医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