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之初,她只是将个人物品整理好,挪到隔壁间,初始是不想太大动作,又被过度渲染解读,等浪头稍稍平息了,再作打算。
而後,她又接了新戏,匆匆离台。
拍完回来,待没几天,又走了。
她总是很忙很忙,停不下脚步。
外头评论,认为离婚对她并非坏事,没了羁绊,她反而能更心无罣碍,海阔天空去闯事业,短短两年间,奖一个接一个地拿,将演艺事业推上另一波高峰。
或许吧。
工作之余,偶尔也关注她的动向,蔺韶华想,当年离婚是对的,现在的她,只有更好。而他——
其实没有什麽太大的变化,日子同样是一个人在过,离不离婚,对他差别不大,唯一的差别,只是现在不会再因为这些而牵动心绪,没有期待,便不必再为此而起伏纠结,身心俱疲,结束了夫妻关系,如今最多就像亲人般,平和地给予祝福。
看完,便搁置一旁,全心投入自己的工作中,不会再有多余情绪。
如果当初没有离婚,他无法肯定今天的自己,会不会日渐产生怨怼,恨起她来。
他不想要那样,在感觉变调前,即时结束,还能保留心底那块净土,好聚好散。
直到今天,他都没有後悔过走这一段,也不希望未来感到後悔。
她如果人在台湾,一定会来看看他——正确来说,是看儿子。孩子监护权归他,但那只是形式上,实质意义不大,乐乐实际上是两家共同抚育。
襁褓时期,平日是向怀秀在带,假日送回他这里;上个月,乐乐满三岁,送托儿所,他下班顺道去接回家,於是改成平日待在他这里,假日送去陪陪长辈。
乐乐跟他们很亲,总是左一句阿公,右一声叔公。他没有想过要斩断所有牵连,离婚,只是结束他们夫与妻的关系,对乐乐而言,不受影响,他们还是乐乐的父母,乐乐依然拥有来自两家的关爱。
深夜,孩子睡了,他步上阳台,点上一根菸,徐徐吞吐。
上个月,儿子的三岁生日,所有疼爱他的长辈都来了,连伟松都难得大手笔送了上万元的学龄儿童百科全集,挺有心的。
这些年,伟松懂事不少,没再捅什麽大小娄子让他烦恼,对乐乐也挺有心,动不动就送些孩子用得到的东西过来,学步车、玩具、衣服、尿布、奶粉、营养品……每每到这走动,总没一回是空手来。
当初得知他与又甯离婚,伟松表现得比霓霓还激动反弹,直追问他:「大嫂这麽好,为什麽要离婚?」
「离婚是她提的。」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他狐疑瞥去一眼。伟松似乎比他这个当丈夫的,还要懂又甯?
「……我只是觉得,大嫂很重视你,才不会轻易说离就离。」呐呐地补上几句。
「是吗?」怎麽样才叫重视?如果不是真心想在一起,当初不会在结婚证书上签字,他与她都一样,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只有在乎就够,现实生活中,一旦掺入太多杂质,爱情不会纯粹,婚姻不会纯粹,他选择结束,不代表不在乎,只是……撑不下去了,如此而已。
他没有跟伟松解释太多,也不求旁人能理解,有时觉得,伟松对又甯,比对他这个大哥还要上心,短短两年婚姻,她居然收服他家每一位成员的心。
儿子的生日家宴,众人吃蛋糕时,不知是谁转电视转到了娱乐新闻台,吕薇霓便对孩子说:「乐乐你看,是妈妈耶。妈妈好厉害,又拿奖了喔。」
乐乐低头玩他刚收到的生日礼物,没有吭声。
虽然孩子话不多,性子害羞内向,但这反应……也太淡了。
又甯不常陪在孩子身边,但他们没少跟孩子聊过她,向怀秀会给他翻看又甯小时候的相片,告诉乐乐,他跟妈妈有多像;他也会不时地告诉孩子,跟他解释母亲不在身边的原因。
可是——
孩子渐渐长大,开始会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是大人灌输什麽都照单全收,当孩子一再问起:「妈妈呢?」时,他已经无法再用「妈妈在工作,拍好看的戏给大家看」来说服乐乐。
抽完一根菸,内心隐隐约约的浮躁感仍未消除,他正欲点燃第二根,偏头瞧见隔壁阳台透出的灯光。
她回来了?
蔺韶华收起菸,转身回屋内,走到两屋相通的那道门,轻敲了几下。「又甯,在吗?」
等了好一会,另一头安安静静,没得到回应,他正欲转身,门开了。
门的另一边,她随意披上浴袍,长发湿答答滴着水,露出衣料外的肌肤透着粉嫩的晕红色泽。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都这时间你怎麽还没睡?」
「在想点事情。你刚下飞机?」一脸倦容,卸了妆後眼窝下的黑影更显,八成又是几日未曾好好休息。
「对呀,刚刚洗澡,差点在浴缸里睡着。对了,你吹风机借一下,我的好像太久没用,坏掉了。」
「过来吧。」他转身拿吹风机给她,再到厨房冲了杯安神茶,回来见她靠坐在床畔,对着儿子的睡容打盹。
再困,回来第一件事,还是要先看看她的心肝小宝贝。
她其实,很爱乐乐。
他移步靠近,轻拍她的肩,她迅速回复神智,他无声朝外指了指,两人移步到客厅。
她接过冲好的安神茶,无意识轻啜了几口,恍惚恍惚的,他将吹风机接上电,顺手替她吹起头发。
太习惯了,这个动作,他做过太多回。
吹乾长发,他关掉吹风机,以指为梳顺了顺发丝。她将喝完的茶杯搁上桌,手脚都缩进沙发里,蜷卧着,完全不想再动。
他移坐到她面前。「很困?要不要聊聊?」
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你说啊,我有在听。」
「还没恭喜你,这次影展拿了奖,表现很精采。」应该会让她的演艺生涯,再推上一波高峰,片酬直接倍数跳翻,据说找她谈的片约都已经排到明年底。
「喔。」随意应了声,似乎对得奖一事,没多大的雀跃欢欣之情。
这样还不满意?
蔺韶华静默了一阵,犹豫再三,还是问了:「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不确定,但应该会休息一阵子,有点累,暂时不想接戏了。」
「嗯,那正好,你要不要……带乐乐过去你那里住一阵子?」
听出异样,她瞬间提振起精神,坐直身问道:「怎麽了吗?你有什麽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没有,我没什麽事。」
「那为什麽?」乐乐一直都跟着他,突如其来要她接手照顾乐乐,感觉就很不寻常。
「只是觉得,你平常没办法陪在乐乐身边,趁着休假期间,跟他多亲近,培养培养感情总是好的,免得母子感情生分了。」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在他眼里,她大概就是个为了前途,把儿子丢给前夫不管不顾的不负责任母亲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还是不够婉转吗?他叹气,再道:「我知道你很爱乐乐,说这些话不是在指控你疏於照顾。儿子平常都跟我在一起,应该也腻了,让他换换地方,跟妈妈住一阵子,或许会有不同的新鲜感。」
「那我可以带他去游乐园吗?」这个她想很久了。
「可以。乐乐很健康,抵抗力不错,不用特意避开人潮多的地方。」
「也可以带他去电视台吗?」她想让乐乐认识她工作的环境。
「可以。不妨碍你工作就好。」
「那可以——」
「又甯,你拿主意就好,不用什麽事都问我。儿子也是你的,只要你认为对他无害,不必事事跟我报备。」
「好。」她扬唇,显得很开心。
蔺韶华被她的情绪感染,不自觉也扬起唇角,稍早盈绕在胸口那不知名的烦闷感,也莫名地一扫而空。
「晚了,你去睡吧,如果早上起得来,过来跟乐乐一起吃早餐,要是起不来也无妨,晚上再让你带他回去。我会把乐乐的行李整理好,也会事先跟他沟通这件事,其他的细节,你遇到不了解的,再去问严总或表叔就好,乐乐假日时常待在那里,环境他很熟,不会适应不良。」
她点点头,微微倾前撑起身体,起身前忽然发现什麽,挪近他颈侧嗅了嗅。
蔺韶华微微吓到,身子向後仰,拉开距离。「你做什麽?」
「你抽菸?」身上有淡淡的菸草味。
「一根而已。」
「你什麽时候学会抽的?」他以前,明明菸酒都不沾。
「心烦的时候,偶尔会抽上一根。不多,我没有菸瘾。」
她点头,放心了。「那种东西,不要成瘾比较好。」一顿,又问:「心烦什麽?说说看我帮不帮得上忙。」
「没有,只是周期性的工作倦怠而已。」淡淡揭过。「你休息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