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刚过,正是上班族离开公司後觅食的高峰时间,不管是哪一家店,只要是卖吃的就座无虚席,万头钻动的景象榊并不陌生──说到底,学生跟上班族差不了多少,更何况他是每天都会站在门口迎接学生的老师。
微微皱起眉头,闪过了一个浑身酒气的西装男,不禁让人怀疑他到底压力多大、需要依赖这麽多酒精才能舒缓。
「老板嬷谢谢喔──」
「──。」
手才刚搭上门把,都还没出力就被狠狠刮了一下,指节马上变色,庆幸的是说不上痛的程度。
「呜噢!抱歉啊小哥,借过借过……」
没看清楚就用力拉开门还分心跟老板娘讲话的路人A显然已经大醉,完全没发现刚刚打到人了,只顾着把松开的领带整个拉开、往口袋里塞,一边嚷着让开的样子让榊不禁猜想他有没有办法坚持到车站?或者是走到一半就路倒了?
总觉得机率各半……
「喔,穿西装的小哥。」一把苍老却朝气蓬勃的声音从门後传出来,榊走进一看才看见一名已经白发满头、腰大幅度弯曲却丝毫不影响行动力的老人家,捧着一托盘的日本酒瓶、杯,重点是酒瓶都是满的,让人对这位老人家的臂力无法不佩服。
「你好。」榊礼貌地微微低头说。
「你的朋友来很久了唷,都已经喝光好几瓶了捏。」老人家把托盘小幅度地抬高,用肢体语言告诉他:这托盘上的酒正是要送去那位朋友的。
只用余光就足够数清数量,榊实在不知道那个家伙是用哪一个胃在装酒的。
「穿西装的小哥,我带你过去吧。」
对方开口,榊索性就跟在老人家的後头,一来不用费神躲避人潮、二来可以直接到达目的地,省事不少。
这间店,他是第二次造访,没想到就被记住了,不愧是连平日都生意兴隆的店家。
上次来也是平日,人多得不像话,原本不想在一群酒客当中陪那个毫无疑问是酒豪的人狂饮日本酒,但能当上酒豪的绝对是常客,老板娘让他们稍微等了几分钟就腾了一个包厢出来给他们,那时候领位的也是这个笑呵呵的老人家。
「到啦,穿西装的小哥,鞋子脱外面喔。」
无比轻松地穿越狭小的走道,左边的吧台座位满满都是酒杯互碰的吆喝声;右边一间又一间的包厢有的没拉上门,粗略扫过皆是一片狼藉:周五的夜晚是合理放纵到没有上限的特殊时光。
「喔!你好慢喔!」越前南次郎躲在紧闭的门後大喊,声音有点飘忽。
榊把皮鞋脱掉,没打算理会他的发言──自己也没说几点会过来赴约,那封简讯甚至连打开都没有,依然维持未读的状态保存在手机里。
「来,南次郎你的酒,不要喝太快喔,你上次就是喝太快……」老人家一边笑呵呵、一边身手俐落地踩着有不小高低落差的台阶进入包厢,兴许是长久以来都这样所以身体习惯了,完全看不出来她其实已经高龄七十八岁。
「啊哈哈──不会啊不会!我都慢慢喝的!」未完的话都给硬生生截断,南次郎那张看不出醉意的脸上头一次出现困窘的神情,虽然稍纵即逝,却让榊捕捉到了尾巴。
「上次你也是这麽说的……」老人家还打算反驳些什麽,就像奶奶教训孙子那样。
「啊啊啊好啦──我会慢慢喝啦──老奶奶你去忙啦──」南次郎这下子更像是作贼心虚的孩子,急忙把桌上的空酒瓶通通放到托盘上,然後粗鲁又大动作地把老人家半拉半拐地往外请,甚至还帮忙把空瓶子给托到柜台处交给正在处理烤鸡肉串的老板娘,「谢谢啦,麻烦你们啦,谢谢──」
榊从头到尾都没有讲话,而是露出难以判断情绪与想法的表情看着这一切发生。
眼前的一切景象,与他平日的生活、冰帝学园、甚至於记忆里的一切都是绝缘的,就像一辈子没有嚐过所谓三大珍味、也几乎没机会接触到,但总是有基础认知的人,陌生、却又不觉得过於遥远。
榊一向是个不喜欢勉强自己的享乐主义者,之所以没有掉头就走,是因为这里的气氛纵使与自己格格不入,却不会觉得不喜的关系吧。
「那老奶奶很爱乱讲话,嘿嘿──」南次郎的脸猛然出现在面前,还伴随着两大盘看起来极其澎派的生鱼片拼盘,从颜色与纹路看起来都是很新鲜的渔获,用来配酒很适合,榊上一次也吃了几片,觉得这样的组合十分吸引人。
以往都是红酒配上起司片,却没想过日本酒跟生鱼片可以是同样完美的搭配。
「你没有其他的酒友吗?除了约我以外的选择。」看着那两盘生鱼片上桌,某人也俐落地把草鞋踢掉进包厢的样子,总觉得好不容易舒缓点的疼痛又开始了。
「没有啊。」南次郎笑嘻嘻地做鬼脸,没有明说是「没有其他的酒友」还是「没有其他选择」。
看着他嘻皮笑脸、完全不像个中年男人的纯真脸庞,榊突然觉得他很刺眼。
完全无视於外在的一切,率真地表达自己、活得自在又轻松,这些都让他散发出让人无法不注意的光芒,那一天的自己也是因为这样才停下车子、透过玻璃看他快意挥拍打球,到最後甚至拉下车窗只为看得更清楚。
果然,一步错了就步步都错了。
「来,喝吧,今天的清酒味道很好喔!配生鱼片超赞的!」南次郎没发现他的心思已经快速转了好几轮,递上酒杯时他的笑脸看起来就像个大孩子,正极力炫耀着他所知最棒的一切事物给他。
双眼相对的瞬间,榊准确地感觉到有一种情绪透过无形的连接桥做了交换。
「……」轻叹口气,并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味,他敛下眼神,长长的睫毛在空气里像只蝴蝶一样拍动,美则美矣,显得有些失真。
南次郎盯着他喝下那杯酒,自然也看到了那对眼睫毛的轻微震动,喉结在他没意识到的状况下滑动一下又回来,等他回神过来时,才发现是自己吞了口口水的缘故。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