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送自己的礼物是一个保温瓶,有着柔和浅绿的保温瓶,瓶身不大,以叶树年来说算是很刚好,可以方便地带着走。袋子里除了保温瓶就没有别的了,他想也是,送这样的东西就很够了。
只是当他转开保温瓶的盖子,想拿去冲洗一番时,却看见保温瓶内有着一卷纸。他将那纸抽出来,缓缓摊开。
那纸上画着那家他常去的二手书店内部,用色铅笔画的,技巧十分纯熟,将书店的轮廓如实描绘出,在那一叠书和书柜的中间甚至还画有他!叶树年很惊讶,画里头的自己正专注地翻着书本,侧脸勾勒得如此清晰,足以让所有认识叶树年的人只要看这图一眼,必定会讶异地喊出「这不是叶树年吗!」这样的话。
除此之外,整张图洋溢着非常祥和的气氛,咖啡色的色铅笔将书柜的颜色涂得宛若他正置身其中,笔触明显,却显得乾净俐落,那种老旧的感觉也被老实地表现出来。叶树年看着这张图久久不能反应。
好一会,他又将图画纸翻面,果然看见了好几行整齐而一丝不苟的字迹,就犹如打在上面的铅字一样,更牢固得像是年岁也无法毁损,坚实而强硬地映入叶树年的眼中。
「原本想买几本书送你,但不晓得是不是会买到你已经买过的,最後就想说直接把整间书店画给你吧。我很喜欢那间书店,我想你大概也是,所以就请容我以这样的方式保存它的样貌,然後送给你。」
叶树年一字一字地看完後,内心其实有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从没有人送过自己这样珍贵的礼物,这样用心而真诚的礼物。
他想要将这张图贴在书桌前,可是又怕之後撕下来会破掉,乾脆直接带着这张图去附近的影印店护贝,而且是想到就去做。他很少这样的。
他带着钱包和钥匙,然後把图卷起来用橡皮筋固定後,就穿上外套出门了。他忖度着要先去影印店一趟,然後等会回家前再买点东西回去吃,虽然也不是说特别饿,可是就是嘴馋。
怎麽讲,没吃成那顿晚餐果然还是有差的吧。
後来逛完书局时,叶树年便如约地带着黄善如前往他常去的那家二手书店,她其实很讶异在那样冷清而窄小的巷子内,竟然有这样的店面。里头堆满了书,书架和书架间的通道也很狭隘,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二手书的陈旧气味,有点类似她在叶树年身上闻到的。
不过这间店里除了他们连老板也没看见,黄善如不禁有些疑惑,却还是到处走看,叶树年也没说什麽,只是想着今天老板娘果然还是不在啊,便往自己习惯的书区走去,任由黄善如慢慢看着这对她而言陌生的地方。
叶树年从架上拿了几本之前就考虑要买的书缓缓翻阅,耳边只有自己的翻书声与黄善如的脚步声,他发觉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过来了,倒也不是太忙,只是似乎就是没有心情。叶树年无声地叹息,他知道自己只是被罗逸伦的话弄得生活都乱了。
他有想过,乾脆联络罗逸伦好了,把吴政萱的事情直接说出来,反正事到如今了,他再隐瞒也一点意义都没有,而如果可以,他更想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即便知道会被拒绝,甚至可能连朋友都当不成了……
不,不行,他又在心里否决自己的想法,如果罗逸伦就此从自己的生命中走出去,他真的可以接受吗?他想大概是无法接受的。可是这一切都拖拉了几年?都要七年了,他真的要无止尽地等待下去吗?
或许他不像女人一样,要担心年华老去、美貌不再,可他的青春依旧有限。现在他可能才二十二,但再七年呢?他二十九,身边的人肯定陆续地结婚并准备生子,他却可能连一个心爱之人的拥抱,都讨不到。
叶树年在想,或许事情需要一点改变了。
「啊──!」
突然,书本掉落的声音传遍整间店,乒乒砰砰地。黄善如的痛呼也吓到了叶树年,他抛开思绪赶紧朝声音的方向走去,看见一堆书砸在黄善如的身上,最上头一本厚重的武侠小说也从上头掉落打在她头上,最後落在地上。他看着黄善如紧紧掩着头跌坐在地上,痛得直发抖,叶树年快步来到她身边,蹲了下去,「你还好吗?哪里受伤了?」
黄善如不断颤抖,叶树年不得不移开她的手,看到她的额角被砸出伤口,冒出血珠,而且她眼眶整个都红了,尤其是一接触到叶树年忧虑且惊讶的眼神,竟然也忍不住就哭了,叶树年更是愣住,黄善如只是一直用手擦着眼泪,「对不起……我不小心就……」
叶树年露出心疼的表情,温柔地开口:「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我带你去诊所擦药好吗?」
黄善如一听,哭得更难过,叶树年有些无措,慌张得不晓得该如何安慰,最後只能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要哭。」
黄善如只是哭着点头,却又停不下眼泪。她其实觉得又羞又窘,自己好像尽做一些蠢事,现在逛个书店还可以撞到书架被书砸,她简直都想一头撞死在这里了,每次都要叶树年这样操心,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可以成熟一点。
「来,我拉你起来。」叶树年牵住她的手,黄善如抿唇,泪水还是滚滚落下,但她不敢哭出声音地让叶树年拉起身,然後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看着叶树年把地上的书整理了一番,然後捡起来重新摆回书架上。黄善如想出手帮忙,可是感觉自己帮忙都是多事,可能只会帮倒忙,所以便安分守己地站在原地,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好了。」叶树年收拾好之後转身,只看见黄善如的表情别扭如孩子,紧紧抿着嘴,眼眶里的眼泪直打转,双手还死死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叶树年见状心一揪,他向来对女孩子这种逞强不哭的表情最没辄了,「学妹?」
「真的很对不起。」黄善如硬是挤出这句话,还吸了吸鼻子,却不敢低下头,怕又会哗啦哗啦地掉下眼泪。
「我没有怪你啊。」叶树年无奈地说,「所以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黄善如终究还是呜咽地哭出声了。
黄善如一心想着不要给叶树年带来困扰,却又时常做出一些带给他麻烦的事。尽管叶树年从来没有骂过她,她还是忍不住委屈地哭泣,她好像从以前就只会这样子,让别人觉得烦恼。
叶树年揉揉她的头发,轻声:「我带你去擦药吧。」
後来,叶树年只是牵着黄善如的手,到附近的诊所去处理了她头上的伤口,过程中也没再说别的话,黄善如慢慢止住眼泪,右手被叶树年握得热呼呼的,连陪她擦药时都没有放开,她不禁又紧张起来,然後更感觉到自己刚才那样突然就哭有多丢脸。
等包紮完後,叶树年还带着她到附近买热饮,给她压压惊,她只是沉默地啜着叶树年买给自己的热茶,和叶树年并肩坐在长椅上。
「学妹,今天还是先不要吃晚饭吧。」叶树年等黄善如心情平复後,低声说着,黄善如一愣,以为叶树年生气了,「呃,学长,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没做错什麽,只是我觉得你受伤了,还是早点回家休息比较好。」叶树年摇摇头,疲倦地扬笑,「等你伤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吃饭也不迟。」
黄善如看着叶树年依然温柔,但此刻带着疲惫的脸庞,心生歉疚,「嗯……今天带给学长这麽多麻烦,真的很抱歉。」
「不会。」叶树年沉沉地回,垂下了肩膀,「你没事就好了。」
黄善如顿住。
「……有学长在真是太好了。」黄善如忍不住说着,因为她的心情澎湃到无法克制,於是就说出这番足以让人察觉心意的话。
叶树年愕然,最後只是低下了头,不发一语。
「抱歉,突然说这种话一定吓到学长了吧?」黄善如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对於周遭人的情绪变化她也感觉得到,所以叶树年的沉默她也多少明了,但她只是赶紧道歉着。因为,她还有不想接受的事。
「有点惊讶而已。」叶树年涩涩地回应。
然後,他们都没再说话,黄善如知道多说不好,而叶树年也明白此刻说什麽都是不恰当的,只能任由这种凝滞的寂静蔓延在他们之间。
叶树年在想,如果这份沉默也可以一并屏蔽心中那些疲倦而烦躁的念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