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外带,好了。」胡子老板把咖啡放进纸袋,粗大手指细心的调整好位置,裂嘴一笑:「总共一百八十元。」
「谢谢。」我把零钱算给他,捧着纸袋准备离开时,突然听见有人喊我。
「子茉?」
我寻着声音很快发现店内角落位置一个男人朝我扬手,是颜凯。
他神色从容,手里卷着一本杂志,医师白袍随意搭在椅背上,丝毫没有沾染昨夜急诊室的混乱气息。
「原来你在这啊!」我走到颜凯面前,把黑咖啡从纸袋中拿出,推到他面前:「不加糖不加奶精,这是展妍学姐特别交代的,她说你还有一台刀要开。既然学长在这里我也省得带回去了……」
「我已经喝完一杯,刚刚又加点一杯了,」他微笑,「展妍还真贴心。」
看到桌上摆着两杯咖啡,一杯已经见底,另一杯还冒着热腾腾的白烟,黑色手机放在桌上,表示随时等候急诊室召唤。我不禁失笑道:「总有一天,咖啡瘾应该要列入医生的职业伤害......」
「没办法,我已经一天一夜未曾阖眼了,」他划了划眼窝底下那抹浅浅青色,有些自嘲:「不让自己提提神,我怕我比病人先晕倒在手术台上。」
「能者多劳,学长辛苦了,小心过劳死。」我挖苦他,换来他深深叹气:「你们这些小R1要是争气,我就不会过劳死了。」
咖啡香在小小的空间里流动,氤氲的香味彷佛一双大手温柔抚慰我的疲惫。
离交班时间还有半小时,突然不想回急诊室,我在颜凯面前的位置坐下,学他一样把手机放在桌上。
「不回去忙吗?」
「再忙,也要陪你喝杯咖啡呀。」我念出广告台词,故意朝他眨眼。
「好感动。」听起来真敷衍。
我把糖通通倒进黑咖啡里。
「啧,黑咖啡就是要原味才喝得出真滋味,」颜凯看不下去,啧了一声。
「我怕苦。」我说,三个字堵住他的话。
他嘴唇微微上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怕苦还喝咖啡?」
「就像人生一样啊。」我又加了一匙可可粉。
「咖啡跟人生有什麽关系?」
「有啊,你看人一出生就哭,死的时候别人哭,所以人生的本质是苦的,跟黑咖啡一样,」我正经八百解释,「总之要加点甜的才会顺口好喝。」
他笑起来,笑容明亮温暖,「小女孩哪来这麽多人生道理?」
「别倚老卖老,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沈子茉了。」我微笑。
我不是当年那个你认识的沈子茉了。
你看过十六岁的我,却没看到二十六的我。
认识颜凯的时候,他还是披着短白袍的实习医生,我才十六岁,头发永远挑染着不知名的颜色、夸张的黑色眼线、足蹬高跟绑带皮靴、校裙穿起来比迷你裙还短。
叛逆、骄傲、青春张扬、一副跟全世界过不去的样子,其实通通只是跟自己过不去。
「哪来的不良少女?」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对我的『赞美』。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都给我......」
当时我站在医院逃生梯的转角暗处,正对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伸手要钱,恰巧被他撞见,三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以後不要叫我来医院,直接汇钱给我就好。」有点恼怒,丢下这句话,我就跑走了。
男人惊慌却强装镇定的神情,以及离去之前我送他的中指,更加深颜凯脑袋里不纯洁的误解。
主治医生召妓?少女援交?是不是仙人跳?要不要报警?颜凯烦恼了好一阵,後来才知道--
「他是我爸啦!」我连翻几个白眼。
「不能怪我啊,谁知道平时一丝不苟、正经八百的沈教授居然有这麽一个『台妹』......」他咳了一声:「『气质出众』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