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憎予 — 15

在其他人眼中的小事,在我眼中会成为全世界。

音韵学的小考在下午,在我五分钟後就应该要出现在教室里头的英语发音、还有接着的写作指导的後头,丝毫不给喘息的紧跟着。

那是因为我不容许放弃,也不想看到瑕疵,否则像蓝彦钧那样退选正中午的英语发音应该会是比较好的应对方式,至少人生不总是赶场…

「轩,冷静点。」

原先弯着身整理书桌的林宜蓁抬头看了我一眼,说着,对於我的毛躁似乎有些习惯。

我闷哼了声,过度用力地拉开抽屉,疯狂似的翻找起来。

「Phonology考试范围包括wordformation还有之前的exercise,分析模式一模一样,课本上没有,我这样完全没有办法准备…妈的…」我头也不抬地找,但始终找不到讲义,声音又急又慌忙,字跟字挤在一起只能勉强分辨出语句,「妈的…妈的,妈的!」最後那几乎是嘶吼。

这一丢就是十分或更多,小考占总成绩有30%,换算下来是很可观的三或四分。

那种强烈地要得到、要扞卫的情绪好像颗沉重的大石,屹立不摇地矗立在我深处,即使只是丢几个分数,我都觉得好像少一条腿那般不甘、那样落魄。

「伊轩,不用这样急急忙忙,大不了翘下一堂慢慢找。」司徒静从上铺探头,被我吵醒地皱着眉,「人生就是要取舍,用废课换分数,很划得来…」

她说着语调好像困得要淡出了。

「…反正你接下来四小时的课加起来也才两学分,翘了没有损失…」好像真的是什麽鞭辟入里的分析一样,司徒静这个人务实到几乎有点残酷了。

「写作不能翘!」我气急败坏的低吼,把一个不相干的资料夹狠狠甩到桌上。文法跟文章结构,少上一节就比别人少知道一些重点,两个小时的课,天知道可以落後多少。

「…发音也不能翘。」

我喃喃地补上这句,虽然我知道司徒静根本没有想听我解释的意思。

身为伊轩,就必须要是这麽矛盾的人。

譬如你看我的寝室桌位会知道,我肮脏混乱到极点,但是在作业跟报告上却会表现出接近强迫症的洁癖,哪怕是一丁点疏漏瑕疵都会使我崩溃似的抓狂;譬如我个人是忘东忘西的性格、活得几乎有点随心所欲,但是对课堂、考试却必须规划不可打破的时间表,上课要前五分钟要到教室、考试的话则提前十分钟,要是没有做到,必须体验腹部翻搅、紧张兮兮的焦虑。

上了大学後的病症,像是经历社会化必经的道路,跟我原生的性格相较起来,这是多麽虚伪的表现形式,同时地,它像颗肉瘤一样,额外长在原先我的所有作息及性格之外,不去注意便忽略了,但若要凝神细看,便会意识到这多麽突兀。

「嘿。」

林宜蓁双手按上我肩膀,声音轻轻淡淡的落在肩头,带了点微微的安抚。像黑夜的星,这麽幽微,看得清的时刻却是无比的明亮。

「怎麽脾气这麽坏?」她轻声问我,倾身,发丝落在我的脸侧,像羽毛轻柔拂过,带了微微玫瑰的气息。这麽问着,好像她不明白我的原因、也好像我的焦虑与暴躁是值得关注的偶发状况。

「我找不到讲义!」我把纸张摔在地上,抬头看林宜蓁温和而耐心看我的神情,这对比下显得我的情绪有些太过头,「我…我等一下要利用下课的十几分钟再读一次补强,可是我现在找不到…」

对着她时好难有自己的情绪,好难不被她的平静给影响。我还这样想着,敲钟的声音响起,让我好不容易稍微平静的心情又混乱了起来。

「迟到了。」

我低声宣布,带了点毁灭的意味。

「我们不要这样乱发脾气好不好?」

好像有议价空间似的柔声说着,「你说,你这样发脾气就会比较快找到讲义吗?」

随即便感觉到林宜蓁伸手拉住我的手臂,然後弯下身子替我翻找起讲义。她把我那些上头有着明显涂写痕迹的草稿纸叠起来放到一边,然後从容的整理起我的纸张杂物。

当我还纠结时,就看到林宜蓁翻到底层的纸张里头,夹着一份装订的讲义,正是我朝思暮想的音韵学。一把抽了出来,真是难以言明对这一刻的感激跟愧疚。

不要让林宜蓁再提醒一次我的毛躁有多麽多余了,我已经感觉自己很糗很丢脸。

「坏脾气的轩。」她只是笑了笑,拍拍我的头,然後推了推我的手臂,「快去上课吧,迟到了呀!」提醒我,好像午後的这个插曲於她丝毫不起波澜。

我羞愧地不敢看她的脸,捧着讲义就跑出了寝室,一直到接近迟到的教室,低头看向手中的讲义,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麽幸运。

偏执的病症,像颗肉瘤一样,额外长在原先我的所有作息及性格之外…

而林宜蓁选择忽略,认定那是属於我的一部份,不觉得它奇怪。

我感到惊奇。

什麽样的人,会拥有这样的宽容?又什麽样的人,资格拥抱这样的宽容?

我明白了自己的幼稚,还有我跟她之间的距离。

踏进教室,微弯着身躯避开老师的视线,我迅速坐到许馥槿替我保留的位置上头,轻喘着平定呼吸,然後下定决心。

我要变,变得更好。

发音与写作的交界,我低头翻着音韵学做最後准备,听着前头似乎游刃有余的Daphne转头对教室宣布,好像看到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Carol的男朋友昨天接,骑机车哦!」

「你有看到吗?真的又高又帅?」刚进教室的蓝彦钧接话,她或许不是对这话题特别有兴趣、或是对Daphne特别好,是因为人单纯又喜欢气氛活络的关系。

「Comeon!都是Carol本人的BS…」

一贯的直接,这让我不得不地想起Jennifer,无法克制地对两人组被拆散的现况耿耿於怀。听过太多太多的现实,於是现在面对Daphne,我从来没有好脸色过。

「什麽『BS』?」蓝彦钧傻傻转头问,其实很好联想的东西却好像丝毫没有头绪。

「BachelorofScience。」我头也不抬的接口,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搪塞。

科学学士,呵呵。

蓝彦钧好像想通了,恍然大悟地瞪了我一眼,往我肩上鎚了一下。

「再瞎扯嘛!」Daphne说着哼笑了几声,「几句屁话讲着也爽,你不无聊我都替你羞耻,呵。」本来她的语气讲这话是她一贯的风格,单纯吐槽,还没要人受伤的地步,但许多零零总总的事件加总起来,我此刻对她只有愤怒,甚至那张平日常看到不会特别觉得如何的笑脸,都让人有种想要撕烂的冲动。

「你才是呢!」我放下课本,带着虚情假意的笑容说,「老是伤害人啊,没半点自知之明的。亏你还敢讲『羞耻』,都怀疑你懂不懂这个词了。」

我从来都跟Daphne比较有交集的,但在Jennifer之後我才了解到,是因为Daphne在Jennifer每次可能跟谁要好的时刻会有意无意地释放不悦与愤怒的态度,於是她便从来都不跟Daphne以外的人太过友好,所以我们从来都没办法真正认识Jennifer。

更是因为如此,Daphne在两人组被拆散後还有朋友,Jennifer却很孤独。

「Elaine今天特别心细敏感脆弱哦!」

好像我是闹别扭的孩子那样,她有点讶异地笑着。

我忘了,她说话就是要夹带些尖锐与讽刺,就好像大家对Daphne的相处有一套习惯放轻放淡的宽容模式,那种共识是——笑笑闹闹就好,对她的言语认真、生气的人,才是真正奇怪又输不起的幼稚家伙。

那真正要谴责这个人的时候该怎麽办?

她就都用这种方式随心所欲,一辈子都不用被责骂吗?

许馥槿拍了拍我肩头,提醒了我此时此刻对她赌气没有必要。

但当我回去背诵phoneticfeatures时,仍感觉怒火中烧。

…在其他人眼中的小小的事情,在我眼中会成为全世界。

*Phonology

音韵学:语言学里头探讨声音形式、构成的学问,与语音学有些许关系。

*PhoneticFeatures

语音学会将声音类型经过发音方式、发音位置、发音特性...等分类,并为其各自定义属性特徵。

(音韵学则更探讨彼此间相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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