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担心打强队吗?」姜又嘉问。
我微微点头,这样不算撒谎才对,只是没有讲出真实罢了。
偶尔想到要在球桌另一头见到林宜蓁,光这样想着就让我痛苦地想要死去。因为我不能控制地想起,她曾经就在这样的距离下看着我转头望桌球室一头的周芷梣,然後告诉我她能带我远离她,但她给不了我幸福…
…曾经我打断她、告诉她这样的话不要隔着球桌讲,无论钻到球桌下捡球、无论跑到外头厕所,没有什麽阻挡得了她的神情或她的话语,曾经都是这麽坚定。
「…没关系,我实在不想要当你的负担。」我撑起微笑说着,看姜又嘉歪头看我,然後转过头去打量其他组别。
如果再次在球桌上遇上林宜蓁,我不确定我是恐惧、还是渴望对上她的视线。
我有想过我们再次碰面,但我不知道换了场景我该说些什麽、我能说些什麽,让时间这麽一走,我也不再确定再一次跪在她脚边求她是不是还恰当。
甚至在这个点上我宁愿对头的人是周芷梣,在这麽多情绪过後我竟然只觉得尴尬是最美好、最能被负荷的选项…
「伊轩,你知道双打的特别之处吗?」
「嗯,强者特别容易被弱者拖累?」我甩开庸人自扰的思绪,几乎是自嘲地说。
「部分吧!不全然。」她转头灿笑看我,好像在黑暗里头疯狂的翻找书页,而她终於找到她要的那个字那般,「双打的特别之处,在於实力会变成不这麽关键的因素!」
「一切都是默契。」我结论,助教上课前说过的字句又重复了一遍。
「嗯,这是绝对的,双打一定要有点默契才行。」姜又嘉思索了下,摸了摸运动裤口袋,从里头掏出一个发圈,「不过我们可以用策略的,在他们还手忙脚乱、搞不清楚会不会在接球时撞上自己队友的时候,我们早就在规划别的了…嗯?听起来不错吧?」
我点头,专注在策略上,应该是很好的转移注意的方法吧?
她站在我身後,把我一直不断想转头看她的头扳正,我搞不清楚她到底离我多近,但完全感觉得到她在运动过後那微微的体温跟热度、嗅得到那幽微的草本清香在好像我颈侧右後方的位置最明显、我听得见她的呼吸,甚至能分辨她呼出的气息比她的体温略冷凉些…
…离…离太近了,姜又嘉靠着我靠得太近了点。
「上吧,伊轩。」
在我紧闭着眼,身子绷紧着等她退离的时刻,听到她带着笑意的语气着麽说。
在我後脑勺是姜又嘉刚刚帮我绑的马尾,我不确定我能不能看起来跟她一样那样充满朝气又俐落,甚至是让整张脸这麽明白呈现在别人眼前都让我自卑想逃。
「我们上!」她几乎是戏剧化地扯着我的手腕说。
即使她突然这麽一扯让我有些吃痛,但我附和着大叫了起来。
很奇怪,但或许即使是暗房待太久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趋向光亮。某一刻的我相信,即使对姜又嘉而言这仅仅是场桌球赛,却都能让我不再发狂似地往死里想、让我再一次能够拥有正常的知觉、让我离所有痛苦的事物更遥远…
…我想更重要的,她能让我忘记。
而我需要忘记。
我记得海风晦涩的气息填满鼻腔的感受,记得那一刻我什麽都不想要,只想要把所有人推离我身边、只想要在满是伤痛与遗憾的汪洋里头一个人独自淌游,若真灭顶了,我也不要谁来救。
我记得即使所有事情都发生一天、两天、三天、一个礼拜…发生了好久好久,我都仍像事发的那一秒钟那般不可置信,无法接受我失去的事实。我记得那个当下生命里头再没有什麽永恒、没有奇蹟、没有快乐的可能。我记得呼吸像折磨。
我记得那首歌,SweetDream。
我记得我荒腔走板地唱,然後闭上眼,选择相信林宜蓁坚毅的神情,决定选择放手,让回忆走。
我记得那一刻有什麽东西被人弄乱了,在刹那间一切都不一样。然後我爱上了她。
…林宜蓁。
我需要忘记。
我叫着,再次为我的生命鼓噪起来。
我相信这一次的我不一定要在黑暗里头沉默,即使没有一个林宜蓁来救,我还是看得见光亮、看得到希望。即使爱情早就远去,至少我明白身边不只有唯一一样美好的事物。
「我们上!」
我高举姜又嘉的手,在还没比赛以前,就彷佛赢得了一个胜利。
我们的第一局输得很惨烈,11:6,对头那男的实在太强,失分都失在我身上。
「三战两胜呢,还有机会呀!」姜又嘉不知是太乐观还是太瞎,居然这样告诉我。那男生就是片荆棘,长在我寸步难行的胜利之路上头。
我对姜又嘉比了个手势,她靠了过来。
「我有个表哥,手脚利落乾净…」我悄声说着,在她耳朵边故作严肃,「…换场的时候,我们把他处理掉…」我用球拍指了指那男生,「…然後碎成绞肉混进肉馅里头做成水饺、锅贴,这样警方找不到屍体…」
「不,伊轩。」姜又嘉大笑了起来,用球拍挥我肚子,「你不能把对手杀掉!这样那女生就没有搭档了!」我故作烦恼地皱起眉头,听到姜又嘉补上这句害我笑出声,「而且我蛮喜欢吃锅贴,要做也做肉包吧…」
这个点上,即使输了我也释怀了,呵。
「伊轩,我现在要跟你说件很重要的事情,记得我刚刚提过的策略吧?」
我点头。
「我们换场之後,你发球时,男生在你对角线,他要接你的球。」姜又嘉说着,分析给我听,「他善打左右旋球,喜欢跟人纠缠直到对方疲惫再趁机杀球,不过因为是双打,他会顾虑旁边搭档实力不够,所以尽量快速得分。」
「好,那我们要怎麽办?」我不会打会漂移转弯的球,这样对上他肯定是无效的。
「你发球不要发下旋球,发直球,越贴网越好。」
「什麽?」
比赛用直球对付A组的人,听起来很找死。
「嗯,就这样。不过记得哦!一定要打得很低、很低,球速要快,球高了他就杀过来了。」
姜又嘉才讲完,男生就向我们表示比赛,於是休息时间便这麽结束了。
好…好吧…相信她,至少要打直球,我还有些基本的水准。
我站上球桌时微微呼了口气,感觉姜又嘉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我想起她说的比赛不管输赢的事情,於是决心打场好玩的比赛就好。
真想不到,直球居然有效,球压得低他没办法作手脚,这球拍回来的球速虽快,却异常平庸。我迅速退开让姜又嘉接球,看到她故技重施,把球调到网前,对方搭档的女生甚至连扑球桌上救球的动作都来不及做,我们就得分了。
几乎是易如反掌,我看到对头男生微微低头,露出不服气的愤慨神色。
「他生气了欸!」
我握着桌球做发球姿势时对姜又嘉耳语,她呵呵笑。
「他想杀你球呀!」姜又嘉说着,露出自信的表情,「在他杀你以前,我就已经把他剁来做饺子了,哼!」我听着更大笑。
要是平常,我肯定是害怕恐惧,但此刻却觉得有这麽点有趣。
对头高大的男生半张脸像是覆上阴影,有些凶神恶煞的瞪我,搭档的女生却明显想要快点结束,无论如何都行。
我明白我大大地强过他——即使对头的男生可能在A组排名前三——因为我有个好搭档,而我的好搭档,恐怕不仅仅是球技高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