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離婚同居公約 — 6-3血。

於是,小颖出发後的第一个晚上,布儿给了他一桶油漆和一把刷子。

「我一直希望把家里的墙壁重新粉刷一遍,可是工程太浩大了,一个人实在做不来。我们从客厅开始好吗?客厅面积是比较大,但要搬动的柜子不多,沙发床也不算太重……」

布霓一个人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串,柴序明其实并没有仔细听,因为他正出神的凝视她面露温柔的微笑。

离婚以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对他绽开笑颜。彷佛困扰多年的烦恼终於获得解决,或是长久以来的梦想终於得已实现。才不过这麽一点小事,她却兴奋的像个小女孩似的,眼里写满了雀跃──

太容易满足了吧,真是单纯的女人呢。

「嗯……如果觉得一次刷完客厅太累,或者先大概计算一下全部面积,分成十天刷完也可以。」

「别太小看我,」柴序明信心满满的承诺:「所有墙壁我三天内搞定。」

「那很好啊,加油。」

「我油漆的时候你要做什麽?」

「当然是跟在你旁边收拾整理啊──」

比如电视柜搬出来之後,隐藏在地板上的灰尘肯定不少。既然墙壁都漆了新的油漆,没理由不把电视柜里里外外彻底的清理乾净,再推回去恢复原状吧?!

「嗯哼,听起来很公平。」柴序明心情愉快的点头。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可以跟布儿在一起,不然就太没意思了。

正式开工前,布儿替他找到一件破旧到无法穿出门的T恤,要他换上。她自己也换了衣服,穿上围裙,将长发梳成一团发髻,并戴上一顶鸭舌帽。

他们打开音响,一边听音乐一边工作。他负责刷油漆,她则擦拭所有搬出来的家俱,以及柜子里所有的物品。

布儿是个做事精细的人,处理每一个小地方都一丝不苟,再麻烦也坚持不放过。这点跟他在工作室里对自己的要求很像。他在个人生活上虽然大而化之,却不曾对工作随便。

如今,柴序明也将客厅墙壁当作西斯汀教堂壁画般虔诚的粉刷着──既然这是布儿的期盼,他必定要做到最好。现在他最不希望的就是令她失望。

最後他们忙到三更半夜才完成客厅的粉刷,柴序明一共来回刷了三遍,确保每一面墙壁的颜色均匀平整。

刚刚收拾好油漆工具,体力耗尽後的空虚肚皮,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抗议。

他们不约而同低头看着他的肚子,然後忍俊不住大笑。

「我饿了。」柴序明可怜兮兮的瞅着她。

「我先去洗澡,出来再帮你煮面。」布儿笑着说,脱下围裙後,走向她的房间。「客厅有油漆的味道,你去睡小颖的房间吧!」她抛下这句话後,身影也跟着消失。

既然这样,他也去洗好了。柴序明心情愉快地吹着口哨,抓起乾净的衣服走进浴室,打开热水痛快的梳洗一番。

反正要让布儿开心,乾脆也把厕所刷一遍吧!

於是他又花了更久的时间待在浴室,等到洗好出来的时候,布儿已经在厨房里煮面了。

他寻着声音走过去,倚在厨房门口远远看她。布儿一手搁在流理台上,一手握着汤杓,拨弄着锅子里的面食。水蒸气氤氲而上,扑向她素净的侧脸,她的唇角是上扬的──她在笑。

所以,他也笑了。

布儿身上有股「家」的味道,很温馨,让人很是留恋。

他从小就不曾拥有过一个正常的「家」,布儿是他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拥有了自己「家」,体会到什麽是「家」的女人。

无论布儿怎麽想,他绝对没办法放她走。柴序明在心里这麽想。

「你要很多汤吗?」布儿转过头来问。

「不用,我吃面就好。」柴序明凑上来看着热滚滚的汤锅,好像很危险的样子。「要不要我来端?」

「我端就好,请你把隔热垫拿到餐桌上放好。」布儿说。

柴序明遵命照办,不一会儿,布儿端着汤面上桌,只盛了一大碗。

「你不吃一点吗?」他诧异地问。

「我不饿。」布儿摇摇头,走到他的对面坐下。

那是她惯坐的位置,桌面上放着小颖的寒假作业,以及她的笔记本和手机。她翻开笔记本,静静的低头看着。

大概是要等他吃完面,洗好碗筷才放心吧。

柴序明稀里呼噜的吃光碗里的面条,连汤也喝个精光,这才抬起脸,慢条斯理的抽了张卫生纸,一边擦拭着嘴角,一边盯着她。

「你还是爱我的,我感觉得出来。」

布霓正在翻页的手指轻轻一颤,不过,她并没有抬头。

「我真的想不通我们为什麽要分开,我们究竟为什麽要分开?」

布霓深深吸了口气,轻轻阖上笔记本。

偏偏这种时候,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布霓一看到来电显示,立刻像是浑身触电般的火速接起。

「喂?小颖吗?你怎麽打来了……嗯嗯,睡不着?所以偷偷躲在被窝里讲电话?这样没关系吗?」

柴序明始终盯着她,眼看她从椅子上起身,朝他指指桌上的空碗,随即推开椅子,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冬令营好玩吗?真的?那你喜欢吗?……哦哦,是男生还是女生……当然重要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这样以小颖为藉口,大大方方的从他眼前溜走了……实在有点卑鄙耶。

柴序明左右转动着脖子,最後垂眸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汤碗,叹了口气。

最後,整个油漆工程花了四天才完成。第二天他们漆了厨房和走道,第三天是小颖的房间。本来可以连布儿的房间一起漆完的,但这样布儿就得躺在刚漆好的房间里睡觉。想想,还是多延一天好,那样她就可以去睡小颖的房间,新油漆的气味淡些。

到了第四天,由於刷油漆的技巧越练越好,彼此的分工也驾轻就熟,很快就漆完最後的部份。

完工的那一刻,布儿感动的热泪盈眶,他几乎以为她会投进他的怀抱里吻他了──可惜,只是「几乎」而已。布儿在最兴奋的那个当下,忽然突兀的转过身,最後并没有真的那麽做。

柴序明只好默默承受失望,故作开朗的提议:「要不要庆祝一下?」

「怎麽庆祝?」

「嗯……我们家附近开了间新的居酒屋,你去过吗?」

「还没有。」布儿不假思索地点点头。「那就去吧!」

这家新开的居酒屋,营业时间比其他餐厅晚,他们约莫九点钟进去,客人还是很多很热闹。柴序明点了生鱼片、烤牛排、龙虾沙拉和一瓶啤酒,布儿完全没有酒量,摇头拒绝他斟酒的动作,只喝店家提供的免费麦茶。

服务生刚带着点好的菜单离开,布儿便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最靠近手边的位置上。

柴序明不动声色的瞥了它一眼。

啊,小颖。

他的儿子,既是他最大武器,也是他最强劲的情敌。

平时在家里蹦蹦跳跳还不觉得怎麽样,可是,自从小颖离家参加冬令营之後,布儿一颗心就完完全全寄挂在儿子身上。

小颖是个乖巧的孩子,每天都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只有一点不好,他打电话的时间不太规律,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深夜,有时高兴起来会打两三通,有时一整天都没有消息。这小子不晓得这样会搞得他妈妈方寸大乱,无时不刻都在等他电话。

就算跟他坐在一起,吃着可口的料理,像普通的情侣那样子闲话家常,她的眼睛仍然不时飘向手机,她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

他终於忍不住开口提醒她:「小颖没事的。」

那小子一定玩的很开心,才会忘了父母。

「这我当然知道。」提起小颖,布霓忽然露出一脸落寞的样子。「有事的话,营队的老师会直接连络我们。」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她懂。

「那不就好了吗?」

「我只是想念他罢了。」

布霓支着手肘,神魂颠倒的叹息道:「真的真的好想念小颖啊,你都不想他吗?」

不会,一点都不想。

柴序明内心默默翻着白眼。

想到那小子完全夺走了布儿的注意,他简直恨的牙痒痒,巴不得他在外面多待几天,下回直接报名国外的游学团算了,最好整个寒假都不要回来。

「想他就打给他啊。」柴序明磨着牙说。

与其在这里思思念念,还不如直接打电话,爽快的了结这件事算了。

「孩子玩的正开心,忽然接到妈妈的电话,会很扫兴的。在同学面前也会没面子,会被朋友嘲笑是妈宝。」

布霓摇头拒绝後,又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道:「真奇怪,营队晚上不是都要报平安的吗?」

啧,她是不是有恋子情结啊──

柴序明挫折地一口乾掉杯子里的啤酒,又替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会这样吗?」

「嗯?」

布儿闻言转过来,讶异的看着他。

她复杂的神色显示这不是好兆头,但他还是不知死活的继续挖苦道:「像个傻瓜一样,整天魂不守舍,痴痴盯着手机,等不到期待电话就自己一个人伤心难过,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你一样?」

布儿沉默着,低头将手机收回包包里。

完了。

柴序明正感觉大祸临头,布儿再度抬起脸时,果然变了脸色。

「很可笑吗?」

感觉上,她似乎正在极力压抑着怒气,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你会这麽想,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懂思念的痛苦。」

「痛苦?」柴序明喃喃重覆那两个字。

等等,等等……他们讨论的不过就是一通电话而已,竟然还扯到痛苦?会不会扯太远了啊?

布霓冷冰冰的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说道:「我知道,你人在国外也会想起我,所以你会写明信片给我,买纪念品送我。那对你而言只是一种……充满异国风情和浪漫情怀的举动吧?同一件事,你和我的感受截然不同。」

难怪他们没办法在一起,火星人跟地球人谈什麽恋爱、结什麽婚呢!

布霓提起包包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想回家了。」抛下这麽一句话,她转头就走。

「等等,布儿……妈的。」柴序明连忙跟着起身,从皮夹里匆匆掏出两千块丢在桌上,快速追出去。

布霓走的又快又急,重重的脚步敲打在人行道的砖块上,发出扣、扣、扣的急促声响。

柴序明追上前,走在她身侧。

「你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

「说什麽?」

「这就是你非要跟我离婚的原因吗?」柴序明侧着脸,看着满面冰霜的布儿。「你想方设法的离开我,是因为我动不动就出差,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太痛苦了?」

布霓回应他一声乾涩的冷笑。

「你误会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那你解释看看啊──」

「我不要。」布霓断然否决。

如果她想解释,想要求他改变什麽,那她早在离婚前就会说出口了。

她不想说,不想提,是因为她并不想要他改变什麽。

他们之间存在着无法改变的鸿沟,所以她才不说。

「有所求的人才需要解释,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和期待,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到底什麽时候才要接受?」

「妈的!」柴序明突然转过身,一拳打在路边的路树上。

那颗树的树干至少比电线杆还粗上一倍,被柴序明这麽一打,表面上纹风不动,却还是飘落了几片叶子。

布霓只得停下脚步,发现树干上残留的血迹,接着低头望向柴序明的拳头。柴序明双手叉着腰,手指头的关结,淌着血。

「不爽吗?」布霓脸色苍白的站到他和路树之间,「不爽揍我啊,何必迁怒那颗树──」

柴序明苦笑起来,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沿着她左侧的脖子伸进她的发际,握住她的後颈。

她抬头瞪着他,看着他的脸逼近,他把怒气发泄在她的唇上,用力的吻她,咬她,直到她的唇也尝到鲜血的滋味。

这不是一个值得享受的吻,但……却出乎意料的痛快。

她也咬破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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