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致橡树 — 投名状

端着两杯冒着气泡的香槟,方铭泽转身找到口若悬河的简思,以及呆若木鸡的外宾。前者还在慷慨激昂地解释,为何在萧山投资是个糟糕的想法,后者则惊讶于相关数据资料的详实。

“方,这些都是真的吗?”万通集团大中华区的老总是个美国佬,白须白眉显得格外老成,此刻正表情严肃地抬头看他。

“财经记者多数都是悲观主义者,这个也不例外。”方铭泽很亲密地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即不显得失礼,又昭示了某种关系:“就爱唱对台戏。”

后面这句话是用半玩笑半宠溺的语气说出来的,惊出了简思一身鸡皮疙瘩。

既便是个瞎子也能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美国佬松了口气,从侍应生的托盘上取过酒,举起杯子微笑:“难得见到方先生的女伴,很高兴认识你。”

方铭泽在社交场合的形象一贯都是独来独往,如今竟有佳人相伴,怎能不引人侧目?不出二十分钟,大厅里一半的客人都好奇地寻过来打招呼了。

“听说你带女伴来了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啊?”郭楚平大腹便便地踱过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简思,身后还跟着一干人等。毕竟是新上位的领导,这里又是上川市的主场,作为地主和设宴方,他自然而然地是整个晚会的焦点。此刻,连带着简思和方铭泽,都成为湖景大厅里最受关注的对象。

郭楚平的秘书适时插话道:“方秘书长,您快好好介绍一下这位女士,不然首长肯定以为我在造谣。”

简思根本没料到此种情况,面对过江之卿般的围观者,完全无从截住话头、戳破方铭泽的谎言。这会儿眼见新任省长也来横插一脚,愈发头大得厉害,只听得身后的男人不卑不亢道:“本想带她来见见世面,没想让领导见笑了。”

“不,不是的,郭……省长,我是鸿博网的记者。”再任由他描下去,白纸也能黑得泛光了,简思矢口否认两人之间的关系。

“是啊,”方铭泽不以为意地将她搂进怀里,举杯致意,“我和小简纯粹是‘工作关系’。”

众人见此情景都大笑了起来,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试图撇清自己与权势之间的暧昧关系,结果反倒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简小姐之前不是在鸿博网工作吧?”郭楚平的秘书眯着眼打量着她,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蛛丝马迹。

“小姑娘不懂事,哪里得罪过马秘书,我代她赔礼道歉了。”没有留时间让别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方铭泽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对于郭楚平身边业已形成的势力圈来说,他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虽然借林省长当了投名状,对于帮助郭楚平上位来说功不可没,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能顺理成章地融入核心集团。作对与刁难都是正常的存在,倘若斤斤计较,反倒是落了下乘。

几杯红酒下肚,郭楚平的兴致变得高亢。如今省人大主席团首次会议已然召开,新的领导班子正式敲定。作为萧山省的头号人物,终可以得偿所愿,之前的忍辱负重、卧薪尝胆都有了不凡的意义。万通集团高层的到访更是为这场胜利添上了一抹亮色。纵是再有城府的人,在此情境下恐怕都会难以把持。

上川市的市长即便能享受副省级待遇,却只有正厅的级别。身处省会,遇到省直机关的部门负责人,都得低头叫一声“领导”。更何况像方铭泽这种关键部门的负责人,年轻有为又被组织看重,如今能够翻身坐到他头上,对本派系的人来说,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影响。

秘书是领导的身边人,说话做事往往并非是表达自己的意思,郭楚平没有出声打断马秘书的话,便是默许了手下找茬的意思。其他人见此情景,便开始轮番上阵,虚虚实实地针对简思发难。

“我记起来了!这姑娘以前在《新日报》的政法口!”

“没错没错,上个月人民大会堂里的那场好戏演得真不错……”

“方秘书长危机公关顺便解决个人问题,果然是两全其美啊!”

“恭喜恭喜,准备什么时候办事?”

眼见着情势越来越失控,方铭泽果断开口:“让各位看笑话了,还没有那么快。”

郭楚平听到这里,心中更是得意。对方作为萧山官场有名的钻石王老五,是诸多大领导、老首长心目绝妙的女婿人选,他甚至怀疑此人的官运亨通也与之相关。无论如今这女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都被坐实成为秘书长的“准夫人”。方铭泽失去林省长这个靠山,又没有单身光环庇佑,以后用起来想必会顺手很多。思及此,他满意地开口作结:“好了,大家别纠缠于方秘书长的个人问题,让我们举杯预祝他俩早日修成正果!”

觥筹交错之间,看热闹、找碴子、落井下石的各色眼光一闪而过,方铭泽大大方方地应下,还不忘掐了把简思的腰,敦促呆若木鸡的她喝酒。将杯子倒过来示意饮尽的同时,锐利的凤眸扫视周身:“大家的情谊方某记住了,日后定会加倍奉还。”

在正式的社交场合说这种带有明显个人情绪的话,其实是很不理智的,也不符合方铭泽的惯常作风。众人将之理解为某种恼羞成怒,更从侧面印证了他们隐约的猜测,暗爽得意顿时化作无穷动力,轮番上阵斗酒。占尽人数优势的一方顾不得外宾在场,很快唤服务生换白酒上来,美其名曰“不醉不归”。

虽然在外应酬很少端杯子,可简思也知道喝酒忌杂。且不说方铭泽刚才已经陪外宾喝过香槟,郭楚平敬的又全是红酒,如今再上白的,即便是海量之人恐怕也会吃不消。

机灵的服务生叫来了李天奇。他之前留在外围巡视安保,甫进大厅看到简思盛装的样子,稍微愣了愣神,紧接着很快便转移视线,殷勤有礼地致歉道:“各位领导,非常抱歉,今天晚宴安排的是西式冷餐会,之前准备的全是红酒和香槟。烦请各位多担待,毕竟俗话说得好:只要情谊有,喝啥都是酒嘛。”

这话一听便是托辞,上川市最高端的政商会所怎么可能没有白酒?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方铭泽用眼风扫了扫李天奇,语调平稳地发问:“酒窖里的存货呢?”

原本正要趋于平静的气氛再次躁动。简思顾不上解释二人的关系,暗暗捏了捏他的手臂,低声呵斥:“你疯了?”

正要抽回的手被牢牢抓住,方铭泽貌似随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面带笑容:“李总,快让人去拿些好货上来。别想着私藏,小心砸了你家的牌子。”

听到这里,李天奇仿佛收到了某种信号,终于点头让服务生去取酒。

宴会已经进入后半程,外商代表陆续离开,只剩下地方各级领导,因为郭楚平还在的缘故,都不敢走。

“先干为敬!”方铭泽目光清明,除了入座时解开的正装扣,依然西服革履,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风度翩翩,丝毫不像已经喝了两个小时的样子。

与之相对的是另一方,除开已经喝趴下的三个,两个去了洗手间,只剩下一个还在负隅顽抗。

不怪他们战斗力差,简思和其他客人一样,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方铭泽完全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喝酒如同喝水也就罢了,关键是速度快、动作干净利落,刚端上杯子便一口闷光,然后等着别人跟进。若看出对方迟疑,他便自行满上再干掉,全然不留退路。这种近乎挑衅的喝法很快便将好事者排除在战局之外,接下来还敢端杯子的,只剩几个全省官场都能排得上数的酒桌悍将。

即便如此,方铭泽依然坚持简单粗暴的战略,以不变应万变。若非其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根本不可能吃药或者催吐,简思怀疑他是早有预谋,并且提开了外挂,否则这种喝法无异于要和对手同归于尽。

郭楚平沉默地冷眼相看,最早挑起事端的马秘书站在他身后,表情复杂、欲说还休。事实上,他已经几次开口劝和,试图挽回局面,却敌不过方铭泽孤注一掷的态度。

对上川方面的人来说,起初不过想借此机会出出气,打压初来乍到的利益联盟成员,并没有真的想要如何。若因杯中物闹得下不来台,传出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萧山省政坛其他尚未整合的力量听说后此事,想必也会对刚刚上位、根基不稳的新省长心生忌惮。

熄掉警示灯的救护车已经悄然停在后院,确认医护人员全部就位后,李天奇快步赶回湖景大厅,正好郭楚平方面最后上阵的那个胖子颓然败下阵来。身材硕大的酒漏子面红耳赤,外套早就脱掉了,只剩下敞着胸口的衬衫皱巴巴地套在身上,一边摆手一边口齿不清的胡言乱语。

反观对面的方铭泽,不动声色地将最后那杯酒仰头喝掉,掉头看了看端坐一旁的郭楚平,一字一顿地说:“省长,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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