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冥漾阖眼，细细感受着恨意。恨意在他身躯上缓慢爬行，却没有留下任何伤痕。突然，他像断线人偶一般，从空中猛然掉落。
他的背隐隐传来钝钝的痛。
空荡荡的餐厅里，若有似无回荡着他落下时的声响。褚冥漾知道有谁正在看着他，却不介意。他似笑非笑的将手盖住双眼，低声呢喃。然後，他笨拙地以双手撑起身体，抓着旁侧的桌子勉强站直，一步一步扶着桌椅、或是沿着墙壁，蹒跚而苍凉。
『褚冥漾......。』沝栬的声音在他耳畔，隐忍而轻柔地响起。
摇了摇头，忽地他感觉到有道力量将他带往门边。他知道是沝栬所以几不可闻的哼笑。彷佛是讽刺着什麽，褚冥漾阖上眼，施的力越来越小，後来都是倚靠着沝栬，一名被时间遗弃之人，一名最不可能在现实中扶着他、关心他的长辈。
他似乎脱力了。
睁开眼，他愣愣地往上望。明明知道儿的天气被限制住了，不会有坏天气，假而真实的存在。但他仍是无法克制地一直凝神望着。他不知道他在看什麽，或者说、等待着什麽。
不、也许只是不想对自己承认罢了。
『休息去吧，要不然之後你的身体会恢复不了的。』
「沝栬，你认为我期待恢复成原状吗。」他一字一字讲得慢而清晰，也又轻又小宛若棉絮。「怎麽可能呢，不是吗。经过的痕迹不可能完全消磨，我也不希望如此。沝栬收起你这无谓的心态，你那种心态可是在嘲笑我之前做的所有。」
『抱歉，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最後你不要甚麽也不剩，有人心底会不好受的。』
他稍微出力、视线放在不远处的矮石墙，「会剩的。沝栬，我想坐在那。」
『......好。』
褚冥漾静静地让沝栬扶着他、坐在矮石墙上。
他听着时间的流动，看着前秒本是枝叶沙沙的大树，因为学生踢他一脚，便生气地睁开了眼、挥动枝枒，将那名学生送到了保健室去了。
没人与他说话的如今，令褚冥漾想到那名芜神。芜神，生於虚无之神，或许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这种荒诞不经的景象，因为自己本身的存在在许多种族眼哩，大概都是荒诞不经的。明明已经有主神了，为什麽又有一位芜神，诞於虚妄之中？
或许这个世界与很多很多的一生，都是如芜神的诞生一样，是一个笑话吧。
褚冥漾垂眸。
曾经在原世界看过的金黄色的稻田，似乎一波一波乘着不知真假与否之风吹抚而来。他想起一轮火红的太阳在紫色彼端望着他与一群人嬉闹。
如今，是笑话吧。
无视沝栬，他挺直腰杆、站了起。
『褚冥漾，你现在究竟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呢？』
「很重要吗沝栬。」他轻轻哼了出声，「无论现在的我是不是曾经的我，都已经到达最後了。」
似乎在沝栬眼中，他暗自将嘴角上扬几度。可沝栬猛一回神，只见疯狂的神兽朝他袭来，而褚冥漾不过是扬了扬眉，白夏便提着长枪化解掉了。褚冥漾的眼底透着微微悲悯，毫无尊重神兽的意思，诚然是在面对世上最卑微的乞丐似，在白夏的搀扶下，他蹲下来与倒在地上的神兽平视。
抬起神兽的下巴，「嗯，人的形貌已经退的差不多了。你已经放弃你的骄傲，为了区区归属，单宇、不，应该说是神兽吧，当你想得到什麽的时候、当你失去冷静的时候，你已经失去了说出愿望的资格。呵，不服气什麽，你连你一开始的初衷都丢弃了。」
「所以你失去行动方便的人身，不是吗。」褚冥漾倚靠着白夏，慢慢离开神兽的视线，「你不够坚定呢，神兽。」
神兽嘶吼着。
褚冥漾摇摇头，搭着白夏的肩没有回头看。
***
总是无法预知这一条路会通往何处。
安泉扳着手指，睫毛一根根垂下。她爱着的人、她关心的人，或支持或远离，她看着黑昙凡陷入沉思，然後黑昙凡经过白陵然及雪野千冬岁的接洽，去了公会想和那名在沉睡中背叛芜神的种族相见。黑昙凡说，她想找到一条路，大家不会像她小时候一样，一个一个离去。
虽然黑昙凡很坚强，但她仍然冀望她珍视的人可以留下点什麽。
安泉想，连黑昙凡都如此了，弱小、不明白状况的她，究竟能做到什麽？茫然地处於迷宫、说不定其实是个回圈之中，她纵使拼命想找到出口，却只是徒劳无功，甚至越走越远。她难过的滴了几滴泪，变装作无事般地发楞。
庚的脸、突然在她眼前放大。
笑了笑，似乎对於安泉的心情觉得有趣，忍着大笑出声的冲动好久，庚才说，「小泉，你努力过头罗！」
「哪有啊庚学姊，我......比起昙、我......。」
「这是无从比较的，小泉。」庚说，「如果要比较的话，看着亚殿下的强大是不是所有学长姊都要和你一样说”哪有啊，我才没有冲过头呢，你看亚殿下他......”之类的？」
「小泉，你现在面对的事没有对错之分，有人对就有人错，难道你会因为别人说你做错了就不再做你认为对的事吗？如果会，那小泉，我会觉得你很可笑，因为你完完全全否定了你自己做出的判断。」
「也不是说你要因此完全不听别人的话啦，但经过自己深思熟虑後、判断自己不做不行的事，如果只是别人说你是错的便停止了，小泉你就否定了很多很多自己不该否定的，你知道吗？嗯......我好像太严肃了，毕竟小泉你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大事吧？嘛，那我去找喵喵了，小泉你就慢慢想吧！我相信小泉一定能找到答案的，别急。」
安泉在庚准备离去时，拉住庚的衣摆，「褚老师呢？亚殿下呢？他们也认为自己不得不做吗？」
庚愣了下，随即温柔地笑着点头。
「当然罗，他们才不是什麽慾望都没有的人。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得到许多帮助。」
「你相信他们吗？」
「其他人我是不清楚，但是我相信他们。」
庚走了以後，给她上过几节课的褚冥漾的身影、他说过的话、他的言行，和安泉在这段时间中，听到的、参与到的，属於她的不属於她的故事，让她陷入沉思。
「安家是封印之家......封印......。」
──吾亲爱的契约者。
「芜神？祢......。」
──沉睡吧......吾不许你叛变......。
「不是叛变......我想让祢还有大家......。」
安泉本是墨黑的眼瞳，在眨眼之间，染成灿金色的。祂眨了几下眼，灿金色慢慢褪去，只剩本来的墨色。试着动了四肢，祂满意地点头。祂不在乎安泉沉睡前的挣扎，却拳着手彷佛长心中有祂无法割舍的糖。
然後，祂笑得像孩子一般纯真。「我啊。只是想不被这世界驱逐喔，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