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紫伶仃 — 猜疑篇 第八章 錯失

比昨天还要冷,各式各样的御寒衣物像圣诞吊饰般挂在校服上,校园反而显得热闹起来。

午休时段的校园内,有的人在饭堂内背诵诗词,有的人在排球场上挥洒汗水,学生会的委员在四周布置着圣诞的装饰,低年级学生兴奋的驻足观看。

快到钟响的时候,曼儿匆匆忙忙跑到图书馆去。

「放学再过来不可以吗?」陪着曼儿跑过来的同学气喘着。

「不可以!哥哥说他这一节课在这里自习,我要把领巾还他。」

刚走进去,午休完结的钟声「铃铃」的响起来,图书馆内的学生都自律的把手上书本放回原处。

「你哥哥不在喔。」

「不打紧,放在自习室的桌上就可以了。」曼儿把摺得方方正正的紫色领巾放在空无一人的自习室的桌子上,「这一节课只有他们使用这里。」

「方曼儿,快离开啦,同学们都到操场列队了。」

图书馆的助理礼貌地向曼儿说。曼儿和同学也礼貌的点过头,安静地快步离开。

助理确定了图书馆内的学生都已离开,走进办公室内,跟正在处理书藉的两名学生助理说:「同学,麻烦你们把自习室的桌椅排列好。」

「待会不是有同学在这里自习吗?」

「今天不是,因为放学後有老师会议,同学要改到饭堂自习。」

两名学生助理放下整理中的书本,走到自习室去。

经过午休的洗礼,自习室内桌椅一片凌乱。

「你看!似是有同学遗留了什麽啊!」其中一名学生助理指着桌上的紫色领巾说,「要交给老师吗?」

另一名学生助理瞄一瞄那领巾,把它在桌子上舖了开来,笑着说:「不用麻烦老师了,我知道这领巾是谁的。」

两人纯熟地把椅子排列成老师会议的位置,确认一切无误,就关上自习室的门,挂上「暂停使用」的门牌。

拿着领巾离开的学生助理,不忘整理好胸前的「风纪队长」徽章,便走回教室去。

到自习室上课的众人,看到「暂停使用」的门牌,都呆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今天有老师会议,你们到饭堂自习吧。」图书馆助理闻得众人的嘈吵声,便过来向他们解释。

众人无奈的拾起书包准备离开,唯独天仍在扭着锁上了的门把。

「你不要这麽固执好吗?」咏仪调侃地说。

「曼儿说要把领巾还我,我要她放到里面啦。」

「方曼儿吗?」图书馆助理说,「她有来过,我倒没见她放下东西耶!」

「是吗?」天半信半疑,隔着门上那小小的玻璃窗,把室内检视了数回,再跟助理点头道谢。

「放学再跟曼儿讨回吧!」安拉着他离开图书馆。

同一时间,在家政室上课的中四理班。

刚把书包放到家政室後方的储物格,慧就看见了那条令人一见难忘的紫色领巾。

「彦,终於为你的手袜找到了同伴吗?」

「对啊!跟你的手袜很匹配呢!」

王彦身後的同学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慧听在耳里就满不是味儿,纵使还没确定这就是他的那一条领巾,但联想到他和王彦的关系,就是会酸溜溜。

「朋友送我的。」王彦说起来喜滋滋的。

慧竖起耳朵聆听着。

「男朋友吗?」

「多细心啊!为你选了跟手袜对衬的领巾。」

「不是啦,不是男友送的。」

听到她的否认,慧就更确定她们想着的,是同一个对象。

「但她否认是男友啊!」慧安慰着自己,又忍不住要继续留意她们的对话。

「彦的男友是同校啊!」

「对啊,好像是学兄,对吗?」

王彦点点头,自豪中带点羞怯。

「日夜共对,令人羡慕呢!」

「才不会啦,我们很少约会的。」王彦澄清说,「今天晚上,也是难得跟他碰面啦。一般的星期二,他都另有约会。」

「古灵精怪!」同学说,「小心他约会别的女孩。」

「他笨笨的,才没这副能耐。」

「哼,最怕是那些优悠寡断的,给别人迷了也不知啊!」

「倒也不怕,他最终会回来我身边,不就成功了吗?」

看着女生们在哈哈大笑,虽然慧知道王彦的男友是谁,但她们在谈论的,跟那个笨蛋实在太相似、太相似。同校的学兄,笨笨的,不常见面,逢星期二也有约……

「不就是要来找我吗?」慧猛然惊觉,自己满有成为第三者的天份。

等待王彦众人返回座位,慧捂着良心,偷偷掀开王彦的领巾。

还记得他的领巾一角,编了一个小小的「天」字,正好证明领巾属谁。

小心翼翼翻开四角,又不可破坏摺好的形状。

慧从来没有做过这般见不得光的事,纵是惧怕,但那份怀疑却给了她勇气追寻下去。

第一边,没有字;

第二边,没有字;

第三边,也没有字;

第四边……

慧看不到属於他的「天」字,因为这是一个「王」字,王彦的「王」字。

「这根本是他送给她的领巾!」无论如何否认,但心中响起的警号,就在耳边不住回响。

理性还是要自己先把领巾好好放回原处。

当你有第一个怀疑,就会把不用怀疑的想成另一个怀疑,再催生更多的怀疑。

但她仍然想相信他。

「今天晚上,他还是会到餐厅找我。」

抱着这个期盼,慧容许他继续占据自己的心思。

好不容易熬过三节课,连向来拿手的甜品制作也弄得一塌糊涂,慧只顾留意风纪队长在另一张料理桌上卖弄自己幸福的笑容。

其实王彦也没有说什麽,一切也不过是慧看不过眼她脸上没停止过的甜蜜。

同学们鱼贯的离开课室,慧刻意放慢动作,就是为了要看着王彦比自己先离开。看到她套上淡紫色的手袜,慧就不自觉的祈求着刚才的小把戏不要被发现。一边想她快点拿起领巾,破坏罪证,另一边又不忍心看着她披上「他」的近身物品。罪疚感还是战胜了妒忌心,看到她披上跟手袜如同一套的领巾时,慧不否认自己是松了口气,但当看到在她脖子上出现了昨天曾为那人系过的结,还是待不下去,在泪水还未夺眶而出前,快步离开了课室。

放学後,饭堂内满是赶着离校的三五成群,天等了良久,还是没看见曼儿。

「算了吧,改天再跟她要回领巾就好。」肥妈说。

「要是被她知道我不紧张她的领巾……」

「她不出现你也没法子吧!」肥妈安慰道,「万一她真怪罪於你,我替你辩护好了。」

天无可奈何,正要离校,刚好碰上基。

「基,你到自修室去吗?」

「为什麽不去?」基奇怪地看着天。

「玲今天缺席耶!」

「嗯?」

肥妈在旁看到基的一脸诧异,不禁问:「你不知道吗?」

基摇摇头,却惹来肥妈和天的猜疑。

「那你还会去吗?」

「你呢?」基反问天。

「今天是星期二耶。」

肥妈看到天回答时脸上流露的少男羞怯,竟有点儿觉得恶心。

「何况今天肥妈也来凑热闹。」

「是吗?」正要说出不到自修室的决定时,基想到玲不在,反而是跟婷婷的好机会,也没有说出可否,就跟着肥妈两人走到自修室去。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自修室窗外只有一片漆黑。天久不久便看一看大门上的挂钟,心里只想着待会跟慧的「约会」;基也是把视线都放在大门去,期待婷婷会独自出现;只有肥妈一人是专心温习。

快到九时,基没看到婷婷,心想她应该不会出现,便跟肥妈说要先行离去。

背着书包,才刚步出自修室,见玲就站在眼前,苍白的脸孔上挂着一双苍白的眼睛。这不是颜色的苍白,她的眼睛还是黑漆中带着啡黄,但眼神透出的,是一股近乎苍白的空洞。

「玲,你还好吗?」

看到她的模样,基的关心中带着一点诧异。

「基,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玲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

「说吧!」基不知就里,就只怕婷婷把昨夜的事告诉了表姐。而事实上,除此之外,基想不到其它令玲不快的理由。

「婷婷跟你说了什麽吗?」基决定反客为主,好让自己多点时间组识开脱的借口。

基猜得到她想要问什麽,也盘算出数个「解释」。但正当基为婷婷太早公开自己和她的秘密而懊恼之际,玲说出了晴天的一道霹雳。

「告诉我,这双眼是谁的?」

基面色大变,这一惊非同小可,脑内霎时一片空白:「不……不就是添给你捐的啦!」

「你还要欺骗我?」玲高声喊道。

「……这……」基只得支支吾吾,婷婷的事就全抛诸脑後。

「添的角膜捐不了,我已经知道。」玲淡淡道出。

「谁告诉你的?」没有最惊吓,只有更惊吓,基现在深明这个道理。

「你不用理会。」玲摇着头,「只需告诉我,这双眼到底是谁的。」

「玲,不要问,好吗?」

「为什麽?我想知道谁让我重见光明也不可以?我……想跟他道谢也不行吗?」玲的泪水随着她的怨恨,一一呈现在脸上。

「你就当是添,不就好吗?」基已怕得连编慌话的勇气也失去了。

「不可以!我既然知道真相,就不可能再骗自己。」

「不要再问了!」基移过头来,逃避玲那坚决的眼神。

「为什麽!我尝试知道谁是恩人也不可以?」玲哭着说,「没甚麽大不了嘛……除非,你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玲,」基显得心虚,「有的事,不知道会比较……」

「包括你已不再爱我!」

「玲……」

「我很怀疑很怀疑,」玲似乎早预料到基的反应,「你其实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实在太不了解你啦!」

肥妈和天闻得吵闹声,走到自修室外,冷不防玲一脸泪水的就向二人质询:「天,你答我,这双眼是谁的?」

天看到玲眼中的那股怨恨,一时也接不上话,若然不是汹涌其中的泪水,天或许会被压得退上两三步。

基回过头,向二人打着眼色。

「不就是……添嘛。」虽感到不安,天还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天,怎麽连你也欺骗我?肥妈,你答我。」

「玲,你冷静点好吗?」

玲哭得更凄厉:「为什麽?为什麽你们要欺骗我?」

再没有掩饰情绪,玲歇斯底里的往楼梯跑去。

「到底发生什麽事?」肥妈方才如梦初醒。

「不知道,」基依然惊魂未定,「她突然就问双眼的事,又问我是否不再爱她。」

「她怎麽会突然知悉一切?谁会这般不智的告诉她?」天百思不得其解。

基大叫道:「婷婷!」

说罢便飞奔离去,追着玲的步伐。肥妈想制止也来不及。

「还是这麽般冲动。」天慨叹。

「可能,真的是婷婷?」肥妈心里想到的只有她。

「不似是啊!」天是有着怀疑,但也只是怀疑,「婷婷绝对清楚这事对表姐的影响有多大,她不似会做出伤害表姐的事。」

两人相视对望,久久理不出头绪。

「……莫非……是张嘉乐?」肥妈提及一个如鬼魅般的人物。

天若有所思。

「也没有理由耶,如果真是她,玲怎麽还要追问角膜的主人是谁?再者,这麽做对她本人也毫无意义吧!难不成要玲感谢她吗?」

「带着怨恨的女生,不要低估她对复仇的执着。」肥妈的话,天只感到毛骨悚然。

温习的兴致全消,又放心不下玲的情况,两人就执拾一切,且看看走到附近会否碰到基和玲。

步出自修室大楼,又是一阵呼呼的寒风。

「万一今晚找不到玲,该怎麽办?」肥妈瑟缩着身躯,说话中流露出无限的忧虑。

天没有回话,止住了脚步,定睛看着前方。

「婷婷?」肥妈惊叫起来,又带着一份喜悦。

「你在等我们?」天问。

「是要上去找你,刚好你下来。」

肥妈急不及待问:「你表姐她……」

「我知道。」婷婷不缓不急地说,「表姐在我家中,我就是要带你们过去。说实在的,我一个人说服不了她。」

「说服她?」天和肥妈说着同时,急步跟着婷婷走。

婷婷再次点点头:「说服她相信眼角膜是一位善心人捐赠的。」

天一脸疑惑:「善心人?」

肥妈用手肘撞向天:「难道跟玲说出真相吗?」

天还是抱着怀疑:「但如何解释我们都在瞒着她?我们表现得像都已知道真相,她会怀疑……」

肥妈敲了天的头一下:「跟她说我们都担心她,所以没有告诉她真相,不就行了吗?」

婷婷点头附和。

「但玲会这麽容易受骗吗?」

「所以要找你们一起当说客。」婷婷说,「或者说,要你们一起演这出剧。」

「谎话说上二十一遍,就会变成真相。」肥妈赞同婷婷的做法,「倒是你,待会不要露出马脚才好。」

「对!」婷婷笑道,「尤其你那张不懂说谎的脸。」

三人组织着该要说的话,向着婷婷家走去。天却忘记了十时的约会。

餐厅的灯光熄灭了,同工也逐次离开,独剩穿着校服的慧在餐厅门外站着。

「他今晚不来吗?」

心里嘀咕着,再看一看腕表,才十时零五分,自修室闭馆才一阵子,多等一会他或会出现。换上平日,他不出现的话自己就会独个儿走回家。但今天,就偏偏是今天,有股非要看到他不可的欲望。

『今天晚上,也是难得跟他碰面啦。』

想到王彦今天在课室的话,她围上紫色领巾的甜蜜样子就禁不住在脑海呈现。

家政课时的许多怀疑,就是希望以他的出现来澄清,偏偏他没有出现。这不单打破不了心中那些困惑,反而令自己更加不安。

寒风把嘴唇吹得乾乾的,又想起了当天印在唇上的那份柔软和温暖。

「相信他吧!相信他吧!」

支持着自己在寒冷中瑟缩的双脚,就只剩下对那个傻瓜的信任。

寂静的街道上,欠缺了餐厅明亮的灯光,份外显得昏暗。一阵喧闹声从远而近传来,打破了四周的静谧。

三名奇装异服的哥儿从转角处打打闹闹的走出来,看到穿着校服、端庄站着的慧,先是相互打个眼色,然後带着打量她全身的目光走过来。

慧心知不妙,转身快步离去。

背後的脚步声越来越密,越趋越近,慧没来得及反应,就已被两人拦住了前路,同时,左肩被陌生的手按住了。

「住手!」

「天!你来了啦!」听到一声喝令同时,慧感动地回过头。

三名男子止住了动作,脸上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慧,过来。」

慧慢慢走向声音处,脸上流露的却是失望。

志超拉着走到身旁的慧的手,转身离去前,怒瞪向三名男子。

被表兄拉着手走上回家的路,慧虽是为了逃过一劫而安了心,却不见一丝喜悦。期待着的他,并没有出现,在自己最需要他时,他没有出现。突然又想到那双紫色的手袜,和她那幸福的笑容,竟有点被出卖的感觉。

所有所有的不快,就是因为他在自己最需要时,不知去向。

「还想着要来驱散蜜蜂,却想不到来了三只苍蝇。」志超说。

慧看一看拉着自己的表兄,似是不明白他所指。

志超看到慧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我说过不许他再来找你的。」

慧从志超眼中看到的,是一种占据,而不是关心:「表哥,他的事,你就不要理会好了。」

「怎可以?若不是你在等他,而他又没……」

「臭小子!」

志超话未说完,一声巨响连同咒骂声从背後传来。那三名男子围着志超拳打脚踢,志超不甘示弱奋力还击。

「小心呀!」

就在慧惊叫同时,一个从路边拾过来的铁制垃圾箱,狠狠地砸在志超的腿上。志超倒在地上,三人在他身上再踢上四五脚,发现途人开始聚集,才作鸟兽散。

「表哥!表哥!你怎麽了?」

志超缓缓坐起身子,也不见有大碍:「没什麽,那三人力气不怎麽大,倒是垃圾箱还真是铁铸的。」

志超按着被砸的右脚,面容扭曲。

「要到医院吗?」慧没看过表兄这副模样,既担心,又内疚。

「不,不用,你扶着我回家就可以了。」

慧使尽全身力气,方能把他扶起来。靠着左脚和慧的搀扶,志超勉强地一步一步拐着。

「慧,不要再跟那小子纠缠了。」志超不讳言自己对天的介怀:「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受到骚扰。」

慧半边身承受着志超的体重,心知他的伤不是装出来的。带着愧疚,就点头答应了。

「可以的话,兼职也罢了,这样的事,让我很担心。」

慧眼眶内的浮荡,折射出天和某人的模样,明明是想要今晚跟他一起,从放学那刻开始,就是期待他的出现。偏偏是最需要他时……是否和她一起?

『今天晚上,也是难得跟他碰面啦。』

支撑着表兄的柔弱身躯,被搂得更紧。泪水就不住流下来。

哭得久了,身体也会虚脱。

看着玲在婷婷的床上沉沉睡了,肥妈和婷婷终於露出笑容。天方才看到床头的闹钟已指着十一时,轻轻叹道:「错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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