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墨寒绿芽
「你可有名字?」
「……没有。」
「你身着绿衣,初幻化人形,我帮你取名为绿芽,可好?」
「绿芽、绿芽……我喜欢这个名字,谢谢仙人。」
「墨寒,我的名字。」
莲花妖有了新名字绿芽,她也知道了白衣仙人的名字,墨寒。
离开山洞後,墨寒和绿芽同行,时光匆匆已过了一季花期。
大多时候,墨寒只是走着,没说要去哪儿,却隐隐有目标的前行,有时他会停下来,让绿芽歇息片刻再上路,有时兴致一来便打坐入禅境,一坐便是半日。
绿芽抬头望着红日高挂,热辣辣的阳光晒的她露在衣裳外的脸和手背一阵火烫,连头顶都热的快冒烟,她有些焦躁的看着迳自坐在地上文风不动的墨寒。
「墨寒,我们先找个比较阴凉的地方,你再打坐好吗?」仙人都这麽任性吗?不分时间地点随地打坐呀!不顾旁妖的死活,她都快被晒成花乾了。
他眉眼未动,沉浸在坐禅的情境中,外力外意都干扰不了他。
绿芽见他没反应,索性坐了下来,半靠在他的右肩,用手搧风怯热,原本她是可以变出一把扇子的,可墨寒不淮她随便使用灵力。
初遇那日在山洞里,她用灵力点了一个火堆怯寒用的,谁知道被他念到快臭头,只差没跪地求饶叫他别再念了。
这一路走来,她没被他少念,其实他随地打坐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她耳根子能清静一点。
为了让他别碎碎念,她不敢再随意乱用自己那少得可怜的法力,一想到这几日的相处,她眉头打了个小结。
她以为跟在仙人旁边能吃香喝辣,至少也能学点啥小术法什麽的,结果什麽都没有……什麽都没有!只有一大堆又臭又长的规距……
她再怎麽说也是只妖,不是神兽好吗?
她撇了撇嘴:「墨寒,这都天黑了,你还要继续在这里坐下去吗?我是无所谓,倒是你一身白衣,很容易弄脏的。」如果他敢叫她洗,那她就……就……只好乖乖的去洗!
墨寒未搭理她,她也习惯了,只是肚子饿的很,再这样下去,何时能开饭呐!她望着他俊美的侧颜,忍不住开口问着。
「墨寒,你“睡”醒了吗?」还不出声!?
「墨寒,你有没有觉得坐在这里阴风阵阵的,有一点点点冷呀?」还是不吭声!?
「墨寒,你看不出来我很无聊吗?」她已经不期待他会回应自己了。
「墨寒,你到底还想坐多久?」她睨了他文风不动的模样,当下想着饿死算了。
说实在的,她已经有点後悔那日为何要遇见他了,简直是苦命妖途的开端呐!
「先升火吧!」他依旧阖眼,维持打坐的姿态。
绿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嘴里却好声说道:「我立刻升火。」
垂首个着自己的纤纤玉手,心口一痛,无奈她空有一身灵力却无用武之地,升火是吧?她只能钻木取火了,希望到时候手心不会面目全非。
她在附近走动,捡回一把的乾树枝,从中挑出一根最细的,认命的开始钻木取火,这当然也是墨寒教她的,这些日子以来,她没少做过这些“杂事”,早就练就一身十八般武艺。
好不容易完成取火的活,手心疼意蔓延开来,她一看差点没晕死过去,水泡好几颗,里头的水光闪闪,她想如果这些水泡不小心破了的话,她肯定会痛到泪流满面。
她故意将手举高高的递到墨某人面前:「墨寒,你看我为了取火,双手都磨出水泡了,真、的、好、痛、呀!」
墨寒仍是眉眼未抬,双眸未睁开。
她苦着一张小脸,朝着满是水泡的手,轻轻吹着,本想用妖气让手好过来,却想到他不喜欢,只好作罢,用吹气来减缓疼痛。
专心吹着手的绿芽并未注意到墨寒已睁眼看着她,仍皱着一张脸,嘴里边吹气边低念叨什麽。
「说别人坏话还敢说的这麽大声,修为没见增进,倒是你的胆子长大了不少。」墨寒淡淡飘来一句话,浅眸瞥见她手心的伤微微眯了起来。
她呆了呆还来不及说些什麽,又听见他说。
「给我看看你的手。」
绿芽小脸满是悲苦,伸出起满水泡的手。「墨寒,我的手好疼。」软嫩的语调,带着些许讨好和淡淡的娇气。
他眉头微皱,伸手聚起仙气往她的掌心一拂,她的手随即恢复细白柔嫩,甚至比原来的还要细致。
她呆了呆,心想原来墨寒对自己还满好的,看来之前是她错怪他了。
望着净白无瑕的手看了看,她连忙说道:「墨寒,你的修为应该很高很高吧?」
「应付一些小妖小魔还绰绰有余。」他随手扬袖画出薄如蝶翼的结界。
「我……想请你帮一个很小很小很小的忙,你能帮帮我吗?」她双眼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墨寒看着她晶亮如星的双眸,笑道:「如果是很小很小很小的忙,我非常热於助你。」
「其实我是跟你说,我能自己修炼,不劳仙人你大驾了,要不……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她由衷的希望他能同意,这样对他们两人都好,既不用相对两无言,又不用大眼瞪小眼。
闻言,墨寒笑了,笑得无比温柔,道:「如果你能接得了我一掌,我就如你所愿。」他仍旧笑的无害。
绿芽没想到他那麽爽快,愣了愣心想:那一掌肯定有阴谋,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她皱着眉头,内心天人交战。
见她眉间打了个重结,他笑意更深。「考虑得如何?」
她牙一咬:「赌了,先说好,我的修为本来就差你一大截,你只能用一成的灵力,若是我接不了,也不致於惨死。」
墨寒点头道:「如你所言。」
她深吸一口气,摆出备战姿势,「出掌吧!」虽然生命诚可贵,但是自由价更高。
墨寒对她紧张的模样视若无睹,掌心微动,淡金色光芒赫然乍现形成一团金色火焰,随意朝她一丢。
绿芽连忙运起毕生的灵力形成一个结界,在她看来这个极为坚固的结界在金色火焰碰触的刹那,全数瓦解成碎片,她尚来不及反应,那耀眼的金色火焰已砸到她的头上,她满脑只有一个念头。
「墨寒,地牛翻身是吧?怎麽天在转、地也在晃……咦,为什麽你会变成二个、三个……这是什麽法术呀?」她看着他,那俊美的脸瞬间分化成三张,偶尔重叠偶尔分散,搞得她头晕无比。
他好心的回道:「不是天摇地晃,而是你中了仙法,睡一觉就会没事了。」他拍了拍身旁的草地,好心的提供她睡觉的地方。
绿芽点点头:「原来我中了仙法,不是告诉过你只能用一成灵力吗?你一定没说话算话,欺骗我这个善良的妖,不行了,我真的要睡了,好晕喔……」她躺在墨寒的身边,喃喃低语的慢慢睡去。
他垂眼看着她无邪的睡颜,低语:「善良的妖,那一掌我连一成灵力都不到……」
☆
回想起昨日的一切,绿芽忍不住汗颜,想自己是如何大言不惭,学别人独立什麽的,连个小小的仙术金火都挡不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墨寒身边,听他偶尔的叨念,观他静如沉山的打坐吧!
想着想着,她渐渐斜靠在强健的手臂上,微风轻拂着脸,她感到眼皮渐渐变重,睡虫开始啃着意识,又一阵徐风吹来,她真的撑不住了,反正墨寒也打坐入定了,乾脆她也来睡好了,念头方起,整个人便滑落倒入正打坐的墨寒怀中。
怀中突然多了个人,墨寒张眸便看见睡沉的绿芽,小巧的粉唇还微微上扬,一副正好眠作好梦的模样,他欲叫醒她,话还没说出口,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灰色身影站在前方不远处望着他。
灰袍仙人一头花白长发,脸色微黄,正对着墨寒笑着,手里拿着二个精巧的镯子,上头刻着精细龙纹,龙睛点银光,幽幽发亮。
「武神尊者,近来可好?」老人一笑,乾瘦的脸皮被扯动,皱纹现出好几条。
墨寒回以一笑,淡然回道:「多谢文德尊者关心,我一切安好。」
仅有神族仙人知晓武神的本名为墨寒,他行事一向低调,身为上古仙人,自然不喜张扬,他其实比较喜欢听见别人唤他墨寒,而非武神。
绿芽稍稍翻身,将头埋进墨寒的怀里,脸上的暖意令她嘴角满足的弯成微笑的弧度,全然不知自己想找的人就在眼前,而她正在他的怀中睡得浑然忘我,不知今夕是何夕。
文德尊者走近墨寒,看了眼在他怀中睡熟的绿芽,摇了摇头叹道:「你确定要这麽做吗?」
墨寒垂眸瞅着怀中的人,「有何不可,东西交予我吧!」
「因果本是同生,今日种下的因,会在日後结成果,你想清楚了吗?」文德尊者将手中的龙纹银镯递给了他。
墨寒回以坚定的眼神,一字一句说得明白:「再清楚不过了。」他知晓因果本是相生,今日亲手种下的因,不管日後会结出什麽果,他仍决定这麽做。
他很确定自己非如此做不可!
文德尊者不再多说什麽,只淡淡的道了句暂别便化作一道轻烟直往天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文德尊者走没多久之後,绿芽便悠悠转醒,睁开眼便看见墨寒正低头瞧着自己,圆眸瞠大,连忙坐起身,动作之大还撞掉了他手中拿着的东西。
绿芽还来不及细想自己有没有睡到口水流得他满怀,目光便被地上那闪亮亮的东西给吸引住,她捡起掉在草地上的一对发亮的东西,拿起来横看竖看,最後索性拿起来用牙齿啃了啃,咬的牙关都发疼,它却是连缺角也没有,而後依依不舍将东西还给他。
「墨寒,这是什麽东西,还会发亮呢!」清亮的双眸紧盯着那两个发亮的龙纹银镯直看。
他看着她直勾勾盯着自个儿手里的东西,大大的杏眼映出龙纹银镯独有的银色光芒,温柔的询问:「想要吗?」他扬了扬手中的银镯,顿时银光四射,闪的她眼都花了。
耀眼的银光让她压根就没听见他说的话,嘴里喃喃着:「真的好美,我从来没见过这麽美丽的东西,它叫什麽名字?」她被那两样小东西彻底迷惑了。
看着她痴迷的模样,墨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淡笑着问了一次刚才的话:「想要吗?」这次他不再晃动中中的银镯了,免得这个小花妖又看蒙了眼。
他的声音如微风吹开她薄雾般的痴迷,将她的意识拉回,她惊喜的用力点头,道:「我想要……你要将它送给我吗?」
他微微颔首,沉吟片刻才道:「将双手伸过来。」
绿芽嗯了一声,听话的将双手伸至他面前,就见他将龙纹银镯套进她双手的手腕处,奇异的是,一套进她的手之後,迷人的银光便消失了,慢慢的缩至贴合她的肌肤,无一丝空隙。
她呆了呆,双手晃了两下,它却是动也不动,宛如和自己的手皮肉相黏,密不可分。
这令她有些担心了,「墨寒,如果我想将它拿下来的话,该怎麽做?」
「你不是很喜欢,又为何要将它拿下?」他挑了挑眉,清圣仙气顿生,扬动周身的绿草舞动。
「是很喜欢没错,可是它好像有点怪怪的,一套进我的手就贴的这麽紧……你快告诉我怎麽将它取下。」她懊恼的想将它拔离自己的手,赫然发现它真的与自己的手同根同生,根本取不下来。
闻言,他黑眸微冷,「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自当帮你取下,本以为你很喜欢,我才送给你的……」他轻声一叹,将手搭在银镯上,准备将它取下。
绿芽抬眼看着他不甚欢喜的脸,又听见他说的最後一句话,还有那轻轻的叹息声,想也不想便把手缩到身後,撇了撇嘴道:「我喜欢墨寒送我的礼物,所以我不会将它取下,你别对我生气。」
「我不会你生气,可是你得答应我,让它一直陪着你。」他笑了笑,眼神很温柔,笑容很暖。
「我答应你,以後都让它陪着我。」她用力点了点头,深怕他不相信。
「若他日你不想戴了,我自会将它取下。」他抬眸与她对视片刻後缓缓说着。
绿芽扬起甜甜的笑,「不会有那一天的,这是你送我的,就算戴坏了也要留着。」
虽然她对他有些微词,可是她喜欢看墨寒笑,当他眼带笑意唇角微勾,不知怎地她也欢喜,她不喜欢他方才眼中冷冷的神情,那会让自己的心也跟着微微发冷,她会听话的,会让他一直都微笑着,这样她也会开心。
他伸手轻抚着她满头乌丝,她则温顺的贴近他的掌心,乖顺的磳了几下,感受他手中的温度,熨暖着自己,小脸笑的更甜。
「走吧!」他站起身,收回了手。
「嗯!」绿芽点了点头,跟着站起身,心中微微失落,当他把手自她的头上拿开时,她有股冲动想叫他继续抚着自己的发,不过想是这麽想,她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胆这麽做,要是惹他不开心,她肯定也不会好过的。
「在想什麽?」
「我是在想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总不能说我想你能一直抚摸着我的头发。多奇怪呀!他一定会被自己吓到。
「我很久没下来走动,对於妖魔界现今的状况不甚了解,你可曾听闻近来有什麽妖魔在作乱?」
作乱?她皱着细细的柳眉,「我才刚从池水妖那里出来,有很多妖魔我都不知道,就连你见过的那只蝴蝶精我都不晓得她是一只精怪,而且还把你错认成……呃,总之我和你一样,对於这个妖魔界的认知也是少得可怜。」
说真的,她还真是一只失格的妖,身为妖魔界的一份子,居然连妖怪长什麽样都不知道,法术更是低微的可怜,难怪她当初要离开时,池水妖会那麽忧心忡忡了,幸好遇上墨寒,也还好他是神族仙人……
神族!她都忘了墨寒是神族仙人了!
绿芽忍不住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暗骂自己呆笨得可以。
没注意到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他一派闲适的走着,缓步踏过青草绿地,风扬动他一袭白衣,气度从容,不经意散发的仙气引得地上路过的两只小鼠精吱喳的喊道。
「仙人到,鼠精逃。」
「神族临,妖魔糟。」
听到牠们说的话,绿芽忍不住一笑,看到那两只小鼠精快速冲往挖好的小地洞猛钻,忙乱之中,後面那只还卡在洞口,摇动身体几下後才钻进洞里。
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打从她修炼的那一日起,便时常听到鼠精说书,每当说起武神和武魔决战的那一段,她总是忍不住忘却修炼,专注的听着,虽然这一段传说,她已经听过不下一万次,却仍次次都听得入迷。
抬眼望着前方的白衣身影,她忍不住小跑步来到他身後,轻扯着他白净无一丝垢尘的衣袖。
「墨寒,你是神族的仙人,那你应该认识神族其他仙人吧?」
「不敢说全部都熟识。」他淡然的扫了她扯住自己衣袖的手一眼。
衣袖处被紧紧扯住,他没看也明白是她的杰作,对於她有事没事就爱亲近自己的行为,他从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的坦然接受,习惯还真不是一个好东西。
「我想向你打探一位仙人。」她感觉自己的心正因期待而噗通的跳动着。
「且说来听听。」他这次将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你认识神族第一猛将武神吗?他可是神族的不败传说。」她兴奋到声音都微微打颤着。
闻言,他星眉微挑,「你为何要打探他?」
他没想到她打探的人居然是自己,他已许久未亲临妖魔界,绿芽的修为不过三百年的小妖,又因何会知晓他,又因何要打探他?
绿芽双眼发亮,小脸堆满笑意,喜言道:「听你的意思应该认识他没错吧?」墨寒果然没让她失望,不愧是她跟着的人。
他避开她过於热情的目光,「见过几面,你为何想找他?」他不想承认自己就是武神,不想也没有必要。
「我想问他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何事?」
「关於他和武魔那场决战,为何他没杀了武魔?听说武魔就此下落不明,无人知道他的下落,所以我就想亲口问问武神,这个传说之战的结果。」
他声音微冷:「诛杀恶妖狂魔本就是仙人之责,至於武魔有没有死,很重要吗?」提起武魔二字,黑眸闪过一丝冷意。
打从和武魔一役之後,他便不曾踏足至妖魔界,为的就是不想再想起这个人,要不是为了来日恐会破坏锁魔塔的魔物,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严格来说,如果没有必要,他永远都不想来到这种充满妖味魔气的地方。
绿芽自然不会明白他心中所想,一个迳儿的问着:「不对不对,如果我是武神的话,打败武魔的同时,一定会将他彻底解决,让他永远不能败部复活,为何武神没有这麽做,反而随随便把他打包到哪儿了吧!所以鼠精在说书时才会讲“武魔战败後,自此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这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武魔根本没有死,一定还活着……」她虽然有点呆,却不是笨,她笑了笑,原来自己的小脑袋瓜也没有多破嘛!
沉浸在赞赏自己聪明的她并未察觉到身边的人,背脊微僵,仙气愈来愈浓重,颇有横扫千军的气势,直到她感到胸口遭大莫名的压迫,呼吸凌乱难受至极时,她才发觉让自己莫名的痛苦来源,居然是墨寒全身散发着强大迫人的仙气。
仙气对於妖魔而言是帮助修炼最有效的东西,微弱的仙气能使妖体大增,可绿芽只有三百年的修为,若一次吸入太多仙气则会造成反噬的效果,此时浓厚的仙气已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开始净化妖体,与本身的妖气产生抗衡,两气相冲,她已渐感不支,脸白唇灰。
绿芽不堪吸入大量的仙气,整个人软下倒在草地上,苍白的脸无一丝血色,嘴角还溢出一抹鲜红,缓缓滴入绿草之中,目光开始涣散失去焦距,墨寒的背影变得好模糊,尽管如此,小手却仍死死的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放。
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麽,总觉得一放手,就会失去什麽一样,满脑子只想着,不能放手、不能放手……
她觉得视线愈来愈暗,是天黑了吗?喉间溢出一股腥锈味,鲜血自她微启的唇流出,就连眼、鼻、耳都感到有道温热的液体滑出,慢慢地染红她雪白的脸,手,努力想抓紧白衣的一角,奈何却渐渐没了气力。
不想放手呐!她不想放……手,再无力抓紧手中的衣服滑落在地,死灰的唇低喃着他的名字。
「墨寒……墨寒……」
嘴里喃着他的名字,她脑中想起他温柔的笑容,很温暖呀!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再看见他的笑容,听见他唤着自己的名……绿芽……
墨寒听到那声近乎气音的嗓音唤着自己的名字,瞬间自思绪中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随着意念的波动,流泻太多的仙气,连忙转身,只见绿芽已昏倒在地上,脸上流淌着鲜血,刹那间他脑中空白一片,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首次感到茫然,自从成为武神之後,这是第一次有这种无措的感觉,历经那场战事之後,他变得无情无心,封闭了自己的心。
茫然不过眨眼片刻,他瞬间敛起仙气,弯身将她抱起,化作一道白光直奔仙池,弹指工夫他们已来到三十三重天外天。
他明白她身上过多的仙气若不将其释出,将筋脉尽断,化作莲花真身枯竭而死。
墨寒轻轻将怀中的人放入漫着白烟的仙池里,看她慢慢的沉到池中,苍白的脸慢慢出现红润,原本还淌着血的七窍顿时止住,余下的鲜红慢慢融入池水,化成淡淡的樱色,片刻过後,她眉间仍紧蹙着,似乎还感到痛苦。
墨寒见状,双手结法印凝聚神力往池中一点,水面顿时闪着夺目的金色光芒,无数光圈包覆着绿芽,将她托出水面,落在他的怀中。
绿芽皱着的眉结慢慢松开,手腕上的银镯发出淡淡的银光,往她的手紧了一圈,她忍不住痛啍一声,并未醒过来。
他伸手抚过她的银镯,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既然是他亲手帮她戴上,在取下的那一日之前,她就只能忍受这种深入骨血的痛苦了。
☆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绿芽终於悠悠转醒,睁开眼一时之间眼神很迷茫,没有任何焦距,直到眨了几次眼之後,视线才渐渐清楚,意识也慢慢回笼。
她猛地坐起,往四周望去,偌大的原野只有她一个人,心中喀的一声,莫名的慌了起来,墨寒他……
他离开了,没有说一句就走了,还把她一个人丢在这种荒郊野外,也不怕她被坏妖魔拖去当大餐。
莫名的委屈令她红了眼眶,低声叨念着:「不是说要让我心向善,行向正,才会离开的吗?早知你那麽爽快走人,我就应该一路坏到底,让你气的牙痒痒的,也过这样不告而别……居然这麽狠心,好歹也相识一场,至少要说声再见的呀!」
念了一会儿之後,她终是忍耐不住放声大喊:「墨寒,你这个大骗子,仙人就可以言而无信啦!我看你根本就是一只猪精,一只披着仙人皮相的真猪精。」
呼啦啦的骂完後,还嫌不过瘾,小手抓着草用力的乱拔一通,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後响起微弱的窸窣声,直到声音愈来愈近,近到让她入了耳芯,这才停下动作,心中一喜,立刻往身後望去,她就知道墨寒不会将她丢下。
原本惊喜的脸在看清楚身後之物时,瞬间变为惊恐,「你不要过来,走开……」
眼前的怪物一步步朝她逼近,头大如畚箕,嘴宽直裂到耳际,遍嘴的尖牙微微发亮,身体异常的瘦小,几乎快撑不住过大的头,走路时一摇一晃的,最恐怖的是它那颗铜铃大的蓝色眼珠正死死的瞪着她,彷佛在说着,让我吃了你吧!让我吃吧!
绿芽惊跳起来转身就跑,那头怪物自然也跟着追上,她纤指微动脚尖用力正想运气飞走,却想到墨寒微冷的眼神,天人交战片刻,终是放弃使用法力,硬着头皮跑着。
她就一整个贱骨头,那人都走了,她还听话给谁看呐!想是这样想,却也没敢忤逆他曾经说过的话。
绿芽内心不断祷告着,期望那头奇怪的妖物能放弃吃掉自己的念头,没命似的跑了一段路後,她喘得心快从喉咙口跳出来,只好停下来歇口气,紧张地回头一望,却见身後空荡荡的,那只大头怪妖早就不晓得去哪儿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怎麽长成这副德性,还好他的头够大跑不快,不然我就完了。」
待她气顺了些,才发现自己不晓得身在何处,刚才的大草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是高耸入天的颗颗巨木绿意成林,几只乌鸦还站在枝头上看着她,那眼神没由来地令她寒颤了下。
「墨寒,这究竟是什麽地方呀?」话一出口,她立刻唾弃起自己。
她边走边念叨着,每句话总不离墨寒二字,好似唤着他的名,心中就会有股勇气,让她不至於感到那麽害怕,虽然他不在身边,她想至少也要念到他耳朵痒吧!谁让他把自己丢下了。
一只乌鸦突然从她耳边呼啸而过,翅上的羽毛划过她细嫩的粉颊,小手连忙伸手摀住颊边,察觉没有危险之後,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她笑自己太紧张了,才会草木皆兵。
绿芽还没迈开脚步,眼前不知哪儿来的大雾,将整座绿林弄的跟迷幻之境一样,她眯着眼细看着林子的深处,那儿好像有人在向她招手,她想也没想便走了过去。
“立刻回头,不可往前。”
走没多远脑中响起一道清泉般的声音,将她自迷幻中拉出,她睁大双眼,那说话声她很是熟悉。
那是墨寒在对她说话!
惊喜的神色浮现於脸,杏眼不停的在林中搜寻着记忆中那抹穿着一袭白衣,清浚飘然的身影。
「墨寒,是你在对我说话吗?」她略微提高音量喊问着。
回应她的只有几只被自己吓到乌鸦,齐声连连啪啪展翅往别处飞去,留她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林中,被周身的林木包围着。
是幻听吧!墨寒早就走了。绿芽心中想着,一定是自己幻想他还在身边对她说话。
螓首晃了晃试图将墨寒的身影自脑中摇掉,脚一抬又要往前走时,墨寒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荡着。
“怎麽我不在,你就不乖了。”
他的声音太过真实,彷佛就在耳边一样,她几乎都感觉到他不悦的语气,连忙收回莲足,不敢往前一步,立刻转身往另一端走去。
之後墨寒的声音没有再出现,她有点後悔自己会何那麽听话,都怪自个儿奴性太强,只要他一开口,怕是叫她自杀她也照做。
她是很想违背他的话,却怎麽也做不出来,就连双脚也毫不迟疑在听到他的话之後立刻从命,真是难以舍弃的奴性呀!
绿芽边走思绪边飘着,直到走到腿有些酸才将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出迷幻的浓密林木,站在刚才那片大草原上,愣愣的伫立了好一阵子,她才举步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恍然间,她想起了自己最後见到墨寒时的情景,当时她提及武神与武魔决战之事,墨寒似乎不太高兴,再然後她就倒地不起,接着她就什麽也想不起来,脑袋空白一片。
那时她真的觉得自己会死,没想到大难不死,身上流动的灵气比以前更强,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修为正在增加中,可是墨寒……却不见了,如果变厉害的代价就是分开,那麽她宁愿永远都当株小小的莲花妖,这样墨寒就不会离开了。
她也就不用一个人了,一个人走路,一个人休息,一个人自言自语,什麽都一个人了……
思及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怅然茫然了一会儿,而後才打起精神,或许她该想办法去找武神,又或者试着去找武魔,虽然她最想找的还是墨寒啦!
很想念呀!很想念他淡然的眼神,温润似泉水的嗓音,抚摸她长发的修长手指,最最想念的就是他不怀好意的温柔笑容……
「既然你要我听话,我偏不!从今天开始我要作恶,谁让你不负责任,始乱终弃!」始乱终弃是这样用的吧?管它的呢!她牙一咬,打定主意後,褪去一脸茫然和满怀的愁怅,欲大展身手干坏事去。
在绿芽想破脑袋,好不容易蕴出半肚子坏水时,她很幸运地找到了首位受害者,那是一只雪白的小白兔呢!
一只初为精怪的白兔躲在石头後方准备幻化成人形时,很不幸的被人扯住高高的双耳,而尖耳是兔子的命门,一旦被抓住所有的灵力都会瞬间消失,未幻化完成的脸一半是人一半是兔,吓的原本胆子就很小的白兔精,在摸到自己的脸时,突然瞪大一双红眼睛,不停尖叫。
「是谁,是谁扯住我的耳朵,快放手,我还没幻化完成。」边怒吼边将手探往身後想将扯住她耳朵的家伙抓住。
平常的绿芽要是见到白兔精这副模样肯定会开怀大笑,可惜她现在没那个心情,用力的拉了拉手中那对毛绒绒的雪白耳朵,如预期般听到一阵哀叫求饶。
「再拉我的耳朵了,再拉下去我就死翘翘了。」白兔精没了方才的气势,低声下气的说道,心想不晓得是谁这麽狠,竟然对无害的小白兔下这种毒手。
「叫吧!再叫大声一点,最好能传到天上去,如果你不愿意大声求救的话,我就一直拉着你的耳朵,直到它离开你的头为止。」绿芽佯装恶样,粗声的威胁着。
白兔精愣了一下,心想原来是个女妖呀?突如其来一阵微风拂过,淡淡的花香飘散在空中,久久未散,她心底呿了一声,心想这女妖身上还带着花香味,肯定是个丑花妖。
她在心中暗骂着,嘴里却是讨好的说着:「花妖大人,你就高抬贵手,放了我这全身上下最宝贵的尖耳,你要我作牛作什麽都可以,只要你放手,一切都好商量。」丑花妖刚才说什麽来着,要自己大声喊救命吗?这是什麽嗜好!
绿芽放开手中的雪白尖耳,又说了一遍:「既然你这麽识相,我也不为难你,你现在立刻大声求救,愈大声愈好。」
「……」免精摸了摸耳朵,快速的将脸幻化完成後,才清了清喉咙,放声大喊:「救命呀!妖怪杀人了,来妖呐!救命呀呀呀……」天呐!那声音尖锐高亢的都快刺破她自己的耳膜了。
绿芽出声打断了她,「等等,你这样喊不对,墨寒肯定不去理会,你要想办法,喊的凄厉一点,愈悲惨愈好。」如果这只白兔精无法做好这一件事的话,那麽她只好再出手扯那对尖尖的长耳朵了。
白兔精呆了呆,不要命似的拉开嗓门大叫:「花妖杀妖了,可怜我一只小小白兔精,就要惨死在这里,救命呀!有没有谁快来救我……咳咳……」她嗓子都快哑了,转过头弱弱的低问一句:「这样可以吗?还是要再夸张一点。」在看清身後之人的面貌之後,她愣了愣。
原本以为绿芽是株丑花妖的她,没想到是位清秀佳人,一身绿意加上那精巧柔美的小脸,还真像朵花呢!
绿芽没有回答她,迳自抬头,蓝天白云艳阳高挂,除了有几只鸟儿飞过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了,看了半天才失望的低下头,没打算理会一旁的白兔精,朝前方缓步而去。
见绿芽愈走愈远,白兔精连忙跟了上去,在她身後嚷嚷:「天上有你的朋友吗?你不是花妖,为什麽会认识天上的人?天上不都是神族仙人吗?……」
放任那只呱噪不停的白兔精在身後跟着,绿芽很想回答她的问题,不过她第一个问题就已经回答不了。
墨寒算是她的朋友吗?是的,她很确定自己把他当成朋友,但是墨寒有把她当朋友吗?她不知道,朋友可以说走就走连道别都不用吗?
话说回来,这只话多如牛毛的白兔精究竟还要跟到什麽时候,她就不能静静的走开吗?绿芽在心中叹道。
「喂,你理我一下嘛!再不然你也可以向我问一些事,我们兔族可是包打听的,所有的事我都略知一二。」
又走了几步,绿芽终於停下脚步回眸看她,「你知道那场久远的仙魔交战吗?」
「这麽久的事,我都还没出生,你应该也还没出生吧!要不你先说说是什麽事,我定然肯定知无不言。」说罢,小手还豪气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前。
「我想知道神族武神和妖魔界的武魔为何要决战,我一直都很想知道这件事,只是找不到人问,你能告诉我原因吗?」绿芽并未抱太大的希望,不过现下也只能问她了。
白兔精张大双眼眨了又眨随即用力点了点头,「你问对人了,我也听闻过他二人决战之事。」
「决战的原因是?」绿芽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呃……我只知道有这件事,却不知道他们决斗的原因。」白兔精摸了摸自个儿的耳朵,在看见绿芽失望的表情後,又补上一句:「不过我的曾曾曾袓父一定知道,他可是我们白兔精里的元老,今日恰巧是他五千岁的生辰,你就和我一同回兔洞,当面问他吧!」说完,一手牵起她往不远处的石子堆走去。
绿芽没有拒绝,由着白兔精牵着自己往兔洞的方向去,耳边听她说着关於兔精的生活趣事,包括如何和鼠精斗智斗法,如何隐身骗过其它精怪等等,头一次她忘了墨寒离开後带来的孤寂,感到前所未有的悠然自在。
笑容再次回到绿芽的脸上,她想这应该是和墨寒分开後,第一件感到开心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