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眠。
回想起千风在晚饭後说的话,眼泪也忍不住一直落下。
「七年前抵达美国後,我们开车到小阿姨家的别墅,当时正在下大雪,视线非常不清楚,车子严重打滑撞上了安全岛,车体飞出去後直接翻覆在路边......」
「开车的爸爸被碎玻璃和尖锐的车体割伤了动脉失血过多而死,妈妈被车体压住不能动弹,救出来时已经没有呼吸了......」
「千羽他,则是被弹飞到车外,一辆路过的轿车直接辗过了他......」
所以,千叔叔、阿姨、千羽......全部都死了?
怎麽可能......
枕头已经被眼泪浸湿了一大片,可是我眼角的泪水还是不断落下。
对於千叔叔和阿姨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我只依稀记得他们的热情好客,还有对千风及千羽,甚至对我的极尽疼爱。
但是千羽......不一样,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少了千羽,我们三人的友情就好像缺了一角。
再也无法拼凑起来......
「叩叩!」有人敲了敲我的房门。
是谁?
「姊,我进去了。」
「嗯。」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抹掉眼角的泪水。
「妈叫我来看看你,」小容拿着两杯热茶走了进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我,「给你,是妈泡的菊花茶唷。」
「谢谢,不过你明天不用上课吗?」我接过杯子,随手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啊。」
对喔,这次开学日是在星期五,所以中间还放了两天假。
「我听妈说了,」小容喝了一口茶,「那个千风哥哥的事。」
「......你都知道了?」
「嗯。」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叹了口气。
「在我被领养以前?」
「是啊。」
小容并非我的亲生妹妹,当年爸妈将她带进我们家时,奶奶就全都告诉我了。
七年前,千风和千羽离开後,爸妈知道我很孤单,也很不快乐,所以想生个弟弟或妹妹陪伴我,妈妈後来的确成功怀孕,但又因为意外而流产了。
经历无数的疗程、吃过无数的药物,以及无数次失败後,妈妈始终没有再怀孕过,因为流产非常伤身,妈妈的身体变得很虚弱,加上三十五岁已经算是高龄产妇,在爷爷奶奶和医生双重施压下,爸妈终於放弃了,开始在孤儿院寻找适合领养的孩子。
「......」
总觉得提到小容被领养的事时,我们之间都会有一点尴尬的气氛。
「姊,我没事啦。」
小容微笑,笑得很勉强。
「嗯。」
怎麽可能没事,小容明明就很难过,可是我却做不了任何事,毕竟,她的过去我一无所知。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姊。」
「怎麽了?」
「你觉得孤单吗?」
「为什麽......你会这麽问?」我愣了愣,总觉得小容好像发现了什麽。
「你看起来很勉强自己,」小容的眼神很平静,却又深邃得不可测,「别再用伪装的笑容告诉大家你很好。」
总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的小容,并不是小容,小容眼底的哀伤,让她看起来有些历经沧桑的成熟。
我没有回答小容,她也不再追问,把放在桌上的茶杯塞进我手中。
「姊,喝吧。」小容淡淡的一笑,低头继续啜饮她手中的茶,彷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个玩笑。
杯子里的热茶已经有些凉了,茶杯上淡淡的余温温暖着我的手。
我望着杯里的茶,浅浅的茶水上漂着小小的菊花瓣,空气中似乎飘散着淡淡的菊花香味。
「你不喝吗?」小容抬起头,打断陷入发呆状态的我。
「啊?」
小容豪气地乾完最後一口茶,「妈说菊花茶可以宁神,帮助睡眠,叫我盯着你喝完。」
「我已经刷完牙了。」
茶放凉了不好喝嘛,但是我知道以小容的个性,绝对不可能这麽简单就放过我。
「喝完再刷一遍就好了。」
「小容......」唉,世道败坏了,我竟然要对自己的妹妹撒娇。
「喝完!」
於是,我被小容逼着灌完了一大杯的茶。
「晚安,早点睡喔。」我躺上床,拿起床头柜放着的书。
小容拿起刚才她端进来的茶杯走了出去,「姊也是,看书不要看太晚了哦,晚安。」
几乎是房门被关上的同时,我扔掉手上的书。
好讨厌这样装模作样的自己。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小容就会知道我又睡不着了。
妈妈也是,她要小容端茶给我,只是要让我能好好睡一觉。
突然听到儿时玩伴死掉这种事,谁都没办法好好睡觉吧。
千风当年听到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双胞胎弟弟都死於车祸,是怎麽样的心情?
又是靠着怎麽样的意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还有,好好活下去呢?
我从床上跳起来,抓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搜寻着,千风家的号码。
有了。
七年了,我果然还是没有把它删除。
记得刚上国中时,拿到了第一只手机,我第一个输入的,不是爸爸的号码,也不是妈妈的号码,而是记了整整七年的,千风家的号码。
明知道不会有人接,我还是拨了出去。
「嘟嘟嘟……」
果然是空号啊……
忿忿的扔下手机,我抱着去年生日时小容送的超大兔子娃娃,躺在床上缩成一团。
「妍妍,你起来了吗?」房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
「嗯。」我从床上爬起来,抓起手机一看。
天啊!会赶不上公车啊!
有点後悔颓废两天的假日,昨天晚上熬夜才把老师交代要预习的部分读完。
以後不要把作业拖到礼拜天才写,我暗暗提醒自己。
我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换上制服,然後将书包整理好。
「爸早安,妈早安。」我冲下楼,经过小容房间时,发现她房门虚掩,原来是小容爬起来上厕所。
爸爸喝着咖啡,妈妈则帮我把我专属的马克杯倒满牛奶。
「妍妍早安,」妈妈招呼着我,「今天吃全麦吐司喔。」
「妈妈,我要迟到了,」我随便喝了口牛奶,然後走到玄关穿鞋,「我出门了。」
「欸,妍妍……」
妈妈在身後叫喊着,但我没心思理会,一路小跑步到公车站牌。
好喘,不过应该可以赶上公车。
我掏出单字卡,背起英文单字,两分钟後,公车就来了。
几个和我同校的学生伸手招车,公车停靠後,我跟在他们身後上车,然後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继续背单字。
「同学,你旁边有人吗?」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一看,是千风!
千风显然也有些惊讶,但还是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早安,舒妍。」
「早安,」我礼貌的点点头,然後拍了拍旁边的空位,「你要坐吗?」
千风走过来坐在我身旁,「谢谢。」
「不会。」我笑了笑。
我试着想和千风说些什麽,却发现没有任何话题。
就在极度安静时,千风忽然开口了,「舒妍,你还好吗?」
「嗯?我很好啊。」我反射性的回答。
千风又问,「你这几年来,都好吗?」
我低下头,不敢直视他,「都好。」
「有没有因为我和千羽离开就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没有因为半夜睡不着而醒着到天亮?有没有因为不想交朋友就都不和其他同学说话?有没有……想念过我?」
千风的话像一大串问号丢到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