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悠長假期(清穿,康熙年間) — 素願(現代 阿嗣番外) (四)吵架

要悄悄跟着两个正在生气的人不是什麽难事,因为他们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人。不出意料,他们走进幽静的维园,在儿童游乐场中开始对恃。我溜到一旁牌子的阴影下,听着他们吵架。

佳佳沉声问道:「你到底怎麽了?有谁得罪你了?刚才我已经跟你说过,今天是跟阿嗣庆祝的,他努力了八年,终於达到目标了。大伙儿都这麽高兴,你无缘无故发什麽脾气了?」

她的声线比平日低了好几度,是她压着脾气讲道理时特有的声音,就像小时候她教训动不动就跟人打架的阿明时那样。

阿恒大声道:「你就为了他们跟我吵!?他们对你就重要,那我算什麽?」

「你别扯开话题!问题是你的态度,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你也不该用这种态度待人。倒过来,如果我用这种态度对待你的朋友,可以吗?大概你早就翻脸了!你到底怎麽了?」

「哪里是我的问题,我明天要开早会,他们还吃什麽涮羊肉,这到底要闹到多晚?跟着他们去闹的话,明天哪有精神?」

「谁会预先知道你要开早会!你有什麽要求的,好好的说出来,不就没事了?」

「我说了,你看那个阿明是什麽态度?」

「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挑衅?我就跟你说,如果不喜欢,你大可以回家,或者到时另外叫些小菜吃,吃饱了早点回家就好了,这样谁都不会怪你。你要所有人来迁就你一个吗?今天的主角可不是你!他们本来就是想热闹地跟阿嗣庆祝一下,慢慢吃、慢慢谈。这样子对人摆脸色,你要不是我的男友,他们可不只是顶一句嘴就算!」

阿恒冷哼一声,道:「说到底,就是怪我在你那些所谓弟妹面前,削了你的面子吧!」

「我不是在跟你计较面子!你别东拉西扯、强辞夺理!我说的是你个人的态度问题。你不是在家里,高兴怎样就怎样,人人都得看你的面色,这世界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常说同事跟你不咬弦,这就是原因!」

阿恒青筋暴现:「你扯出这些,就是想说我没出息吧!」

「我没这样说,别胡乱扭曲我的说话!我是你的女朋友,如果连我也不提醒你,就没有人会跟你说这些。好像上一次跟你的同事们出去吃饭,大家商量要吃什麽,Candy说不要吃烧烤,怕会热气长痘,你是怎样说人家的?马上就一脸不爽地说人家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那乾脆什麽都别吃好了。可是你自己之前不是嫌京菜油腻吗?为什麽你说的人家就要听,人家提出的就不行?连吃个饭也是这样子,你叫人家怎跟你合作?」

「我知道,你就是比我行,升职比我快,钱赚得比我多,你是看不起我吧!」

佳佳大声道:「我从来没这样想!我在跟你说你的态度!每次说到你不想听的,就乱发脾气,东拉西扯,你以为这样子回避,问题就会自动消失吗?这事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跟你说了吧?你已经不是刚出来社会的小孩子了,都快三十岁了,你这样子不改,只会一直吃亏!我说你,只不过为了你好。」

我越听就越明白他们之间的矛盾──跟一个蛮不讲理、自卑感作祟、胡搞瞎缠的人讲道理,根本就是浪费口水。换作是我就乾脆不管,由得他自生自灭算了──人家巴巴的硬要往死路上赶,你出来挡他的路,急了还要打你呢!

当我正考虑着要不要装作刚刚赶到阻止他们吵下去,忽然被阿恒一句话唬得呆住。

阿恒吼着:「你就是觉得我没出息,所以才不肯跟我好吧!」佳佳听了,瞬间脸色铁青。

我嘴角一抽,眯了眯眼──好小子,原来还有这种贼心!这下子让我知道了,我绝不会让你得手的!

「我说了,将来嫁了你,那就是你的。结婚之前,不可以!」

「这有什麽了?你若不是信不过我,觉得我没本事,何必每次都拒绝我?」

「我说过很多次,再说几多次也是一样。我是天主教徒,我们的诫律是婚前守贞。那不是信得过与否的问题,这是原则!」

「原则,原则!这什麽古老石山的原则?这年头哪里还有人说这些?现下有几个女人跟你一样,明明是有男友的,快三十岁了还是个老处女?说出来人家也只不过是笑话你!我如果是到处乱搞的也就算了,我只有你一个,就是想要你,到头来被逼当和尚!」

「笑话也好,古板也好,我不是做给别人看,也不用到处跟人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人家喜欢怎样做怎样想,我管不来,也没兴趣管,总之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的事,我不会做。」要不就完全无所谓,要不就固执得像石头一样──以前我也有偷偷埋怨过,自己怎麽就爱上这样的一个麻烦女人,这次我却特别感谢这份顽固。

阿恒气得一脚踹在滑梯上,背转过去,佳佳放软语气道:「你要是心急的,那好,我们马上计划结婚。反正我们年纪也不小了,早就该计划一下。房子方面,在旧区找间便宜的,我的储蓄应该够付首期。」

「现在的楼价这麽高,一旦要供起来,工资就没了一半!」

「你嫌供房贷负担重,那租个房子也行。」

「租房?到时爸妈不又要老是唠叨着什麽没计划、没打算?还有,你家里没人当然没所谓,我家那边一堆亲戚,不搞个大排筵席,又说是在亲戚间没面子了,这得花多少钱?你还说要供房贷,我那里变得出这个钱来?」

听到我的情敌是如此的有出息,我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

佳佳面无表情的道:「你说的这些问题,不管喜不喜欢,你迟早都得面对。就算我不说结婚的事,甚至或者你不娶我再找别人,再过几年你爸妈同样会唠叨说,你年纪老大不小了、该结婚了。不管你怎样回避,到头来还是躲不开。」

「烦死了!」阿恒又狠狠踹了滑梯一脚,叫道:「我走了,别跟来!一个两个只会唠叨,妈的!」

佳佳看着阿恒走了,叹了口气,坐在滑梯上扶着额头,一脸疲惫。

我看是时候了,就从阴影处转出来,轻叫一声:「姐。」

佳佳有点愕然地抬头看着我,好一会才问道:「你刚才…都听到了?」

我轻咳一声:「对不起,不是有心的,本来是担心你们吵得太凶会出事,才跟着来的。」

佳佳有点不自在地低下头,然後拍拍身边的位置,道:「来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我坐下後好一会,她吞吞吐吐地问了一句把我惊我出了一身冷汗的话:「阿嗣,你说男人是不是…就是想那个?是不是没得到就没安全感?」

我猛地转头看着佳佳,她倒是一直低着头没看我。

她问这样的问题…不会是心软了吧!

想起她刚才提出结婚,我不禁黯然──她是愿意嫁给那个混蛋的。

我考虑了一会,道:「你要听好话,还是真话?」

她抬头看我,白我一眼,道:「少废话!」

「男人当然是想的,别说是喜欢的女人,就是看着顺眼的,也会想。不可以乱来的,摸摸小手亲亲嘴,也聊胜於无,投怀送抱的最好不过,反正先上了没坏。至於安全感…要是上个床就有安全感,以後也不用再胡思乱想,这世界早就天下太平了。」

要暗地里挑拨离间的话,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不过,佳佳虽然倾向容易相信人,但并不是蠢人。有一天她回味过来,觉得我乘人之危,对我而言有害而无益。

她表情有点古怪地望着我:「那你怎麽连个女朋友也没有?也没看到你跟女孩子…」

一想到自己就悲哀,阿恒起码是名正言顺的,我没名没份的,心甘情愿守身如玉,就为了现在还未可见的将来,这才叫冤…我轻咳一声:「我没看上眼而已,那些打算玩玩的,我才不愿当免费牛郎。别忘了我也是教徒,也是有原则的…喂!现在可不是在说我的事吧?」

佳佳眨了眨眼,道:「你好像有话还没说完。」

「我不说你也心中有数,你不是常跟我们说要积些口德,别嘴上没门似的乱说话吗?」有些话由她自己体味过来,比我说出来要好几十倍。

沉默了一会,佳佳轻声道:「我先代他向你道歉,搞了你的兴致。他这阵子很烦,现在他的公司在裁员,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选上。他父母方面看他年纪不小,也心急了。但毕竟老人家没受过多少教育,根本拿不出主意,只会人云亦云,一时催促他存钱买房结婚,转头又想让他趁年轻去进修一下。他这个人一遇到烦心事,就老想着避得一时得一时,最好避着避着,问题就自动消失。」她苦恼地抹着额头,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刚开始拍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任性,谁叫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子,一向要啥有啥?发个脾气几乎无往而不利。自小什麽都有父母安排,到头来就变成毫无主见。被父母唠叨两句,要不丢盔弃甲乖乖听话,要不然就像刚才那样乱发脾气,其实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以前我想,他的家庭环境是这样的,养成这种性格也没办法了。那时想,他本性不差,以後工作几年,年纪大一点应该会不同的了。想不到过了这许多年,却还是这样子。唉!我实在搞不懂。」

「姐,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有些问题,不是你现在跟他结了婚,就不用面对的。就算结了婚,他还不是同一个人?毛病都是一样的。」

她有点震惊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道:「你这样想?」

我决定下一剂猛药:「我跟你之间不用客套了吧?老实跟你说一句,我觉得他配不上你。」

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上我心里七上八落──不可以助长她的心软,但也不能过火了。不过既然她问我,我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反正这是大实话,将来就是分手了,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她没再说什麽,只跟着我回去跟其他人会合。那天晚上我很高兴,人人以为我是为了考到牌而开心──事实是,我知道自己等了很久的机会终於来了!阿恒自掘坟墓,我根本不用耍什麽手段心机,只要保持耐心等着,相信不久就会守得云开见月明。还省得我动些什麽手脚,日後让佳佳会过意来,反而成为她心里的那根刺。其次是知道阿恒这麽多年还是没有得手,我当然高兴──难道我还该遗憾吗?

当佳佳盘算着要转向管理职系,争取更高职位、更好待遇,要为了未来的家庭生活打算而出国进修,我知道他们快完了──阿恒这种人会真心支持佳佳吗?他只会觉得佳佳爬得更高,就更加威胁到他那小男人的自尊而已。我在这个时候,也开始兼读财务学硕士,卒之在她毕业回来半年後,我也毕业了。我可不像那窝囊小子,觉得比不上人家就一味嫉妒自卑,要是真的介意,就该卯足劲追上去──这道理是从前佳佳教我的!

我看着他们分手,佳佳为此消沉。我了解她,虽然半点也不拖泥带水,断得乾乾净净,但不代表她不伤心。她很固执,如果还有希望的话,她无论如何会挺下去的。但她也是个很理智的人,没有希望的话也不会自欺欺人。她是会为了觉得某件事「应该做」,而压下自己的情绪,抬头挺胸去面对困难那种人。

既然她放弃了,她就永远不会回头。我偷偷欢喜,一边安慰她,一边慢慢的改变她对我的固有观念,提醒她我已经是一个大男人,是她可以喜欢的男人。我不能急,一方面是不想再加重她的烦恼,另一方面也怕她会钻牛角尖──如果她觉得还未准备好接受新感情而避开我,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我以为再忍耐一下,就可以潜移默化地占据她心里那个位置。我每天定时打几次电话给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她有点工作狂,太过黏腻打扰了她的工作,或者让她觉得我没专心做事,只会造成反效果。每当其他人打趣我,说我比男朋友还周到,我都不置可否的笑而不答──脑子没坏的人都会察觉那是什麽意思,我可不能刚盼走了阿恒,又让其他什麽男人跑出来跟我争!

两年了,佳佳由最初莫名其妙又有点不自在,到後来习惯了跟我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每晚下班我们一起去买菜做饭,周末有空就一起去逛街看电影,除了没有牵手拥抱之外,我俩跟情侣根本没有分别──小芬早给我推给Leo了,反正他们早就在计划结婚,就别再挡着我这单身人士的爱情大道了!

佳佳慢慢走出了情绪的低谷,听到阿恒要结婚的消息,我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有点唏嘘,有点欣慰,这是坦然接受的反应。我觉得时机成熟了,那混蛋彻底成为过去,我终於可以堂堂正正地把心意告诉她了!

天知道,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是我太自以为是,自以为已经掌握了整件事的节奏,自以为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如果我早点告诉她,也许她会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我们早就欢欢喜喜地成双成对。不然也许她会为了我的心意而惊讶烦恼,那就不会把那麽多心思放在那过去的感情上。再不然那晚我拼着让她不高兴,硬要出去把她接回家,她也不会出事!

我自以为聪明,自以为了解她,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为什麽我这麽蠢!!!

我蜷缩在角落的长椅上颤抖,小芬在背後抱着我,无助地哭。

在恨不得马上死去的懊悔中,忽然一个念头刺进心里──那个罪魁祸首!!!

浑身打了个激灵,我猛地抬头──那个混蛋,就是要死,我也绝不放过他!

我不会跑去捅他几刀,这麽乾脆的一死只是便宜了他。我没试过刻意把人整死,但不代表就没办法──其实人在社会里生存比想像中脆弱得多,根本不需要什麽权势通天、富可敌国,只要一个在各界拥有不少人脉和关系的人,拼了命要把人整死,尤其是一个不机灵又没有後台的人,死得更快。

我当了多年保险经纪,正好就是三教九流都有点关系的那种人。

我要他失去一切、生不如死──我要他亲手把自己的脖子,伸进绳圈里!!!

小芬被我突然的动作弹起,只懂得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我没心情理她,只是满脑子的仇恨。事後小芬说我那时的样子非常吓人,满脸的狰狞扭曲,似哭似笑,问我当时到底在想什麽。

我不知道,像被洗脑似的,我没办法再想起来。记忆中只剩下一片无法看穿、浓稠黏腻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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