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悠長假期(清穿,康熙年間) — 第三十八章 劍合釵圓

已经踏入六月的梅雨季节,这天的雨下得颇大,我整天没有出去,也差人去告诉小毛头们下学後早早回去阿哥所,不要来我这里,以免哪个被雨淋湿着凉了。这年头的人不知怎的,个个看着练得结结实实,却动不动就病倒。平民百姓条件不好也就算了,皇宫这种地方什麽没有,可是老大的孩子夭折率还是蛮高的,最好小心为上。我一个人从早到晚窝在游戏室里,一边想着要给太后说什麽故事才好,一边为手里拿着的竹签上色,制造大清版Mikado──简单来说就是把一扎竹签随意丢在桌上,让竹签互相交叠散落在桌上,然後大家用手在不能动到别的竹签的条件下,尽量把竹签拾起,不同颜色的竹签分数不同,最後看谁拿到最高分数。这游戏对大人来说也不容易玩,那些圆圆的竹签叠在一起,牵一发动全身,手稍稍一抖就会碰动,失去拿分的机会。对小孩子来说,这既考验他们的分析组织能力,又考验他们小手的灵活度和稳定性。以前我们围着玩这个,小芬最在行,擅长画画和做手工的人,手当然特别灵活稳定,阿嗣也很不赖,很多时都能羸我。最差的是阿明,他个性比较毛躁,又没有耐性,常常气得拍桌子。

想着小时候的事,我忍不住的傻笑出声,反正房间里就我一个人,就算莫名其妙地发神经也没所谓。

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闪──对啊!可以跟太后说粤剧故事啊!

太后性格里有着蒙古人的直爽和纯朴,汉语也没学过多少,对比复杂和曲折的小说情节,她更欣赏一些简单直接,容易理解,又有个好结局的故事。粤剧本来就是平民艺术,故事容易让人明白,人物感情纯朴真挚,而且一般会大团圆结局!

成!这个应该行得通!

一般的香港年轻人对粤剧没有什麽认识,但我不同,因为老人家们大部分喜欢粤剧,这更是李校长的业余爱好,所以我对粤剧故事很熟悉。只要别抽风拿错帝女花和昭君出塞来说故事,那就万事大吉。

刁蛮公主憨驸马、白免会、凤阁恩仇未了情、紫钗记…这些有情人终成眷属,奸人终於得到应有惩罚的剧目,应该全部符合太后的胃口。

这些剧目我全部朗朗上口,因为我在两院联欢等场合参演过不只一次,有时做配角替当主角的老人家们串场,也曾经做过主角,平喉、子喉*都唱过。那些对白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要转为故事形式说出来,对我来说并不困难。

(*平喉是自然声唱腔,多是男声唱法,子喉是假声女腔,大部分是花旦即年轻女角唱腔。女人唱平喉反串男角,最有名的自然是任剑辉,现在的盖鸣晖也是个中佼佼者。)

越想越兴奋,我丢下手上的竹签,跳起来清清喉咙,马上李十郎魂魄附体似的念白:

小玉妻,请你饮过呢杯,就算十郎陪过不是。

当年李校长教我,我的自然声不算低沉,但勉强把声线压下装粗豪,唱出来会很难听,所以应该把声线弄得圆润丰厚,做出男中音的效果,就是不错的平喉了。

转身扮作接杯,提气装出一腔悲愤,摆起身段做手,以假声念白:

君虞,君虞,

妾为女子,薄命如斯,

君是丈夫,负心若此,

韶颜樨齿,饮恨而终,

慈母在堂,不能供养,

绮罗弦管,从此永休,

徵痛黄泉,皆君所致,

李君,李君,今当永诀矣。

用力一甩手,身子一歪,扮作小玉掷杯昏倒。

越玩越上瘾,窗外被水气蒙住的上弦月极为应景,我换回男声,抬头向月,唱道:

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

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

叹病染芳躯不禁摇动,重似望夫山,半崎带病容。

千般话犹在未语中,心惊燕好皆变空!

唱罢悲叹:

小玉妻!

这一曲剑合钗圆,就是我第一次当主角踏台板之作。当年李校长组织院童,一起排练这个剧目,作为两院圣诞联欢的表演项目。男主角李十郎是我,女主角霍小玉是阿嗣,两人都是反串──只有十岁还没转声的阿嗣能当小生吗?由我来反串小生就自然得多。

我们这班小毛头虽然很辛苦的练了一个月,但当然比起人家受正规训练的差得远了。不过,这本来就不是什麽正式的表演,也没有人会计较这些。台下看表演的大人们,比起看我们一本正经的表演,好像更喜欢看我们在台上「虾碌」──有人走错了位置连不到戏、有人忘了对白一片茫然、有人唱错了段半途停下,台上的大家七嘴八舌的纷纷提示,弄得音乐也得停下,等我们再组织好才可继续。我跟阿嗣是主角,戏份最多自然虾碌也最多,我彩排时常常忍不住笑场,幸好正式时还忍得住,本来以为还好,怎知道来到最後一段,我把紫钗插在阿嗣头上的假发,一不小心没有插稳,阿嗣动了几下,钗掉下来滚了出去,我连忙追着去拾。阿嗣因为接下来的动作是要倚在我身上装病弱吐真情,我跑掉了,他就连不上戏,心里一急提着裙子追在我後面,等我把钗拾回,他又马上一副快死的样子倚在我身上继续扮娇弱,惹得哄堂大笑,李校长笑得连腰也直不起来,只能拿着手帕抹泪。

我在台上自我催眠:联欢会,本来就是要大家高兴的,没事没事。

唱完男声段,我又斜斜歪着,虚弱地唱女声:

处处仙音飘飘送,暗惊夜台露冻。

雠共怨待向阴司控,

听风吹翠竹,昏灯照影印帘拢。

看看自己投在窗纸上的影子,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很有意境,继续很入戏地悲声念道:

雾夜少东风,是谁个扶飞柳絮?

我弹起来,用男声念道:

是十郎扶你。

向旁一推,哀怨地念道:

生不如死,何用李君关注!

再次站好,摆出一副痛心疾首仰天长啸的模样,用男声唱:

愿天折李十郎,休使爱妻多病痛!

真假声交替着唱曲念白,需要很好气量才应付得来。我这残破之躯,刚才唱了几句,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得先休息一下。我扶着桌子坐下,一边气喘嘘嘘,一边却因想起以前排练的趣事而偷笑。

以前练习时唱到这一句,我总是忍不住的笑场──看着阿嗣那张小脸一脸哀怨,拈起兰花指把我推开的样子,实在很搞笑。偏偏在那时候我却要装出一脸悲痛,两者反差太大,让我更有暴笑的冲动!!!旁边演丫环的小芬看着我笑,也是忍俊不禁,不过她是配角,可以背过身去偷笑,我就被逼忍笑忍得几乎面肌抽筋。

嘿嘿笑了几声,抬头看着外面的月光,我慢慢静了下来。

阿嗣,小芬,你们现在还好吗?我的事有没有给你们麻烦呢?小芬的婚礼筹备得怎样?阿嗣之前神神秘秘说要给我一个惊喜,那到底是什麽呢?

我…我很挂念你们…我很想回家…

「佳佳。」

身後的门口忽然响起一下轻唤,我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泪,站起转身,垂下眼睑盖着眼中的红丝,迅速扯起一丝笑容,低头招呼道:「烨儿,今天来得很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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