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安路何方 — (二)佛桑花落庭中安

岁月从来都不曾留人过,转瞬又过去了壹年。家里的光景也渐渐衰败。

我提着刚刚从药房里取来的药包,回了平康里的破旧小院子。熬好了药汤,端进了鱼父的房中,[爹爹,把药喝了吧,娘已经筹到药钱了。]

爹爹躺在床上,咳着咳着吐出壹口血来,他连忙遮着,也还是被我看出了些端倪。

[爹爹......]

[我无碍......不要再为我费这药钱了......不值得......不值得啊......咳咳......]

我连忙上前捶着父亲的胸口。

[你五岁便能颂诗百篇,七岁出口成章,如今在长安城也算是诗名远扬......咳咳......我也不怨什麽了,如今......只要你们好......]便此生足矣了。

风扬起波澜万千,我立在原地,只觉得风停天静,又在壹瞬间轰然倒塌。娘亲从房外进来,扑在爹爹的身上痛哭流涕。她捂着嘴,泪水顺着之间滑落,落地却无痕。

鄠杜盛衰依旧,花开花谢。转眼两年,我已记不起当日爹爹说了些什麽,只记得药善堂的药钱还欠了五十文,娘亲的痨病也需要钱治。然後楞住,想起娘亲也谢世已有三月了。

我提着稍有些破损的裙角,穿梭在迷乱、腐烂的平康里。

[哟,蕙兰又去还账了啊。]宜春院的妈妈手执蒲扇,浓妆艳抹的媚色怎麽也挡不住。

我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继续往家里走。爹爹谢世後,我和娘亲只能靠着给附近青楼娼家作些针线和浆洗的活儿来勉强维持生活,用以糊口。即便我名声远扬,也抵不过三千金银。

平康里位於长安的东南角,是鄠杜有名的娼妓云集之地,糜烂和衰败的生活给鄠杜染上了颓靡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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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午後,踏入此地的温庭筠脚步壹顿,鱼家才几年就落得了这般惨戚的地步?想起那日率性的女童,不由得油然而生怜爱之情。

他费尽心力,终於在附近的壹所破旧的小院中找到了鱼家。右手微擡,轻轻地叩响门扉。

我连忙打开了木门,便看见他身着华衣,眸光流转。

[先生来此有何贵干?]我微微好奇,他几年不见踪迹,如今寻来会有什麽事?

[你可是鱼家蕙兰?]温庭筠打量了会儿四周,屋顶有个漏角,白壁发黄,连家什也不齐全。看了壹眼眼前的女子,虽是清瘦,但生得活泼灵秀,纤眉大眼,肌肤白嫩,俨然壹派小美人风韵。

[先生来此是有何事?]

[你可还记得我。]

[自然。]

[你可愿随我去长安?]

[若是可以,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我以此三字为题,你若写出壹首好诗,我便带你去长安城。]温庭筠想起来时路上,正遇柳絮飞舞,拂人面颊之景,於是写下了[江边柳]三字。

我心中壹楞,去长安......那是我不曾再想的事,我原以为,自己这壹生就只能在平康里孤独终老,或者找个莽夫聊度余生,没想到,还能回到长安去。虽然长安就离这里不远,但我壹个女子孤身壹人,却是不能独自去长安。

点点头,我咬着牙说,[好!]

以手托腮,略作沈思,不壹会儿,我便在壹张花笺上飞快地写下壹首诗,双手捧给他评阅。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庭筠反复吟读着诗句,觉得不论是遣词用语,平仄音韵,还是意境诗情,都属难得壹见的上乘之作。

不日,我便随着他去了长安,身後佛桑飞舞、飘洒。离去时,我没有回头,只是握紧的手壹直都未曾松开。

长安仍旧高歌不断,盛衰难分。

在长安几日,我通常坐在庭院里,眉目低敛,看着庭中落花,却也没了在鄠杜的闲适心情。

温庭筠买了槐叶冷淘回来,见我坐在庭中,沈思几刻,道,[不如你认我作了师父吧,我教你识字,教你诗文。]

我擡起头,道,[师父。]

他把吃食放在我面前,勾起温和的笑,[拜师可要敬我茶的,你赶快吃了,去泡茶给我。]

我苦了脸,[师父,我不善茶道。]

他笑,[我教你。]

等我吃完槐叶冷淘,他已经把茶具都摆好了,放在庭院里的石桌上。

然後,只听见他温润的嗓音在落花中淡淡飘来,[你可知道何为茶道?]

[不知道。]

他缓缓的讲说着茶,我看着他温润的脸庞隐隐徐徐的在桃花飘落间,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麽,只觉得,这壹刻,天地静谧,只有茶水滑落杯底的声音,再无其他。

良久,他停了下来,[你都听了?]

我腾地壹下红了脸,[茶就是茶,分出那麽多学问作什麽?]

他又开始闷闷的笑。我拿起他泡好的那杯茶,递到他面前,[你就当这杯茶是我泡的吧,师父。]

他的笑声愈来愈大。我把茶放在他手上,跺跺脚,壹股脑的跑回了房里。

身後落下壹簇的桃花,铺满庭院。

我想,能与他相伴长安年间,定是我此生的幸事。

5.4十珂流年逝,再遇君,随君去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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