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还真是奇怪……」博雅说。
他坐在屋内,试着为琵琶调弦。
此时佐仓已经离去,蜜虫正在收拾还未凉的茶水。
晴明面对庭院站着。
「哪里奇怪?」
「佐仓大人啊。本以为他是个无情的人,没想到他那麽为妻女着想……」
「你错了,博雅。」
「错了?」
「从头到尾,佐仓大人都不曾真正担心他的妻女。那只是掩人耳目的戏法而已。」
晴明仰首注视薄薄的云层,直立的身影,宛如一枝白梅。
梅雨季将结束了。
「佐仓大人曾提到『羞愧』和『困扰』吧?那就是证据。前者是拘泥於世人眼光才会有的情绪,後者则是不希望安稳的生活受到打扰,都不是真正的担忧。」
「那他又何必为了菊姬来向我提亲……」
「那也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权位罢了。」
晴明的声音淡淡地。
「他的声名,他的安适……真不可思议啊,他的心中竟然没想到其他人的感受……」
庭院中的长草已长到接近人的腰部。
风一来,如同波浪似地摇摆。
「为什麽人会对自己的骨肉如此无情……」晴明的低语几乎混入草浪的窸窣。
白色狩衣宽松,袖子鼓起,空荡荡地飘动。
博雅站起身来,走过去,站在晴明身边。
眉眼间是隐藏不住的担忧。
「晴明,你还好吗?」
晴明有些茫然的视线,由天空转向博雅。
偏着头,红唇含笑。
「身边有你,真是太好了啊,博雅……」
「说这做什麽……」
「我先说,这可不是开你玩笑,是说真的。」
「那就更让人困扰了!」博雅说,难为情似地撇开脸。
「呵,抱歉了……」
※
「晴明啊,你要如何治癒佐仓大人妻子的疯病?」
博雅突然想起,问道。
此时已是傍晚。
太阳西斜,隐於云朵之後。
半天的彩霞,红得似火。
围墙、古樱、草地,甚至是窄廊,都被染上温暖的橘红。
两人之间放着两只酒杯,杯中满溢荡漾的光彩。
「还不明白……不,或许该说是还不能确定……」晴明说。
他沉静地端起酒杯,光自青琉璃折射而出,使白皙纤长的手指仿若微微透明。
博雅问:「那也就是说,你知道她的病因?」
「不,只是猜测而已。」
「猜测也无所谓,告诉我吧。」
「不行。」
「为什麽?」
「要是猜错,你会取笑我的吧,博雅……」
晴明有些无奈的苦笑,抿了一口酒。再开口时,气息带着酒香,说道:「可能还会说『没想到你也有猜错的时候』之类的话……」
「才不会。」
「会。」
「就说不会了。」
博雅闹脾气似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博雅伸手来取之前,晴明先拿走了酒瓶。
「别喝醉了,博雅……」他说,将酒瓶递给蜜虫。
「你难道是可惜这酒吗?」
「怎麽可能?只是待会可能有事请你帮忙,那之後,随你想喝多少都行。」
什麽事——博雅刚要询问,晴明却起身望向庭院。
一名童子无预警地从草丛後跃出。
赤足,身着贵族服饰,一头黑发随意披散着。
童子蹦蹦跳跳地跑来,轻快的停在晴明面前。
「正如晴明大人所想。」童子如此说道。
晴明点点头。
蜜虫不知从何拿出,将散发甜腻气味的纸包交给童子。
应该是糕饼一类的甜食。
童子接过,露出高兴的表情。他转身,踏出几步,倏忽间消失无踪。
博雅呆呆地看着虚空。
「晴明,那是……」
「蜜虫,帮我把那东西拿来。」
晴明打断博雅的话,先向蜜虫吩咐道,接着才转向博雅。
「博雅,你去吗?」
「去、去哪?」
「当然是佐仓大人的宅邸呀!」
「我也去?」
「对,而且我有事要拜托你。」
「做、做什麽?」
「你先说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就不必告诉你详情了。」晴明笑道。
唇瓣仿若涂上胭脂,蕴着甜酒一般的笑。
迎着夕阳最後一抹余晖,清秀细长的眸子映出光亮。
「太狡滑了,晴明……」
博雅半是抱怨、半是呻吟似地吐出这句话。
他搔搔头,紧皱眉心。
「这样答应你的话,感觉有点不甘心啊……」
「别废话了。说吧,去不去?」
「……唔。」
「去吗?」
「嗯,去。」
「走。」
「走。」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