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
曲绚丽打量手中白发,不甚光亮的铜镜上,就映着她沉思的眉眼。
「在想什麽?」
身後传来武啸月温柔的嗓音,她一愣,松掉手中白发,任凭它滑落在地,无声无息。起身,她迎向身後的他。
「不是说要出去办事,这麽快就回来?」笑语嫣然,她被他拥入怀中。
「我想你。」他亲吻她的面颊,惹出她的轻笑。
「呵,距上次离开前,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哪有那麽快就想我?」
「我很想你。」武啸月一把抱起她,将她带至一旁床榻。「我们分开太久了。若是可以,我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
知道他的意图,曲绚丽羞红小脸,就提醒他:「现在是白天。」
现在是白天,他们寄宿在人来人往的风荷客栈,只要房间里有什麽动静,长廊外方走动的人很难听不到。
对於「现在是白天」这件事,武啸月没说什麽,他仅是微笑看着怀中晕红双颊的她,丝毫不在意外方走动人马。小心翼翼的,他放下怀中的她,俯身亲吻她。
「小武等……等一下……呜……」他太大胆的行径,曲绚丽试着想阻止他,但说出的话语尽数被他给吮吻,甚至还让他松开自己的袄衫袍带。
衣裳不整,武啸月与她都低喘着。以为他会在亲吻後继续调情,可他停下动作,就让她靠在怀中,听着他过快的心音,感受他絮乱的气息。
与他缠绵一段时日,她知道他很想要她,可他却停下了,为什麽?曲绚丽困惑的看向他,只看见那抹太过温柔的笑。
「看来我真是自作自受。」武啸月苦笑叹息。那明显的慾望,叫曲绚丽羞怯不已。
「自作自受?」实在不懂他才说什麽,她就看着那个自作自受的男人,由怀中取出一块大红霞披,轻轻覆在她头上。
「这是……」朦胧的红光瞬然遮住曲绚丽的眼,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却在隐隐约约泄进的灿灿流光中,见到在大红色霞披外,那张正对着她温柔微笑的俊脸。
「嫁我为妻好吗?」武啸月轻抚大红霞披,眼眸中尽是眷恋不舍的情意。
「虽然你说你是我的妻,但我很想给你一场婚礼,我们真真实实拜过天地,当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
「我很乐意。」曲绚丽笑容灿灿,她紧握武啸月的手。
「这辈子,我只当你的妻。」取下头上大红霞披,她主动亲吻他。
她的主动亲吻,让方才这个自作自受的男人,自情慾余韵中苏醒过来。他想加深她的亲吻,深深地占有她,却又因为现在是白天,努力和体内情慾猛兽缠斗。
终於,他打赢那只情慾猛兽,得以起身大口喘气,胀红俊脸不敢再看她一眼。
这下,曲绚丽明了方才他的热情,只是想要挑弄她。她还想说他什麽时候转了性,从纯情红脸男,变成淫荡大猛男,她记得她可没那样调教过他。舔舔艳红唇瓣,她扯开早被他弄松的袄衫外袍,露出贴身小衣,由身後紧搂住他。
「夫君,」她扯着娇嗲嗓音。「真的不要吗?」
武啸月不需回头,就能感受到背後她太惹火的曲线,甚至还能想像构成那曲线上的美好。好不容易才平息下的慾望,又因为她的撩拨,瞬间烧上他全身。
呼吸紧窒,武啸月大口喘气,因慾望而沙哑的嗓音,好不容易才说出:
「现在是白天。」
「我方才和你说过了。」嗓音依旧娇媚,却多了几分火气。
似乎听出她的火气,武啸月乖乖低头:「我以後不敢了。」因为每次被玩弄的都是他,他偶尔也想欺负她一下,想看看她困窘脸红的模样。
「嗯?」主动忽略他的话,身後女人松开置放在他腰间的纤纤玉手,很过份的在他身上游移,有一下、没一下地挑弄他。
「不行……」他大口喘气,终於抓住那双乱源,转身将她拥进怀中。只是在他怀中的她依然不安份蹭着,没办法下,他只好困窘地将紧贴怀中的圆头簪取出,仔细别在她的发上。
「这是?」被移转注意力的她,循着他的动作往发上轻抚,很熟悉的触感叫她惊异。也舍不得取下了,她直接飞奔自铜镜前,打量发上那支久别重逢的「信物」。
禁不住,她欣喜地又伸手抚上,眼角余光自铜镜中瞥见羞赧不自在的武啸月,听他小声说道:「原本,是想在成婚那日再还你。」
只是这支圆头簪跟了他数十年,就算遇上正主,他也舍不得离身了。
「我原以为这麽多年来,你早已将它舍去。」毕竟是她先寻上他,努力勾引他,因此她并没有把握他的心一如往昔。
「这是你给我的重要信物。」只是当年清漾被毁,他对她的承诺,也失去了意义。可如今重回清漾,也同她在一起,这样的幸福愉悦,他也不需要再过着睹物思人的苦难日子。
「可现在我有你。」他微笑挨近她。「也不需要再留着它了,自然物归原主。」
曲绚丽转身对上他的笑容,爱娇地埋进他的怀中,闷闷说着:「我说夫君,你还有什麽要给我的,就一次拿出来吧。这样让我一直惊喜着,害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笑着,收紧手臂拥着她。
难得一向大方的她,也会羞以见人啊。
他很想看看她此刻的模样。低下头去,他欲寻她那张可爱小脸;可惜佳人不愿见他,憋扭着搂紧他的腰身。
「绚丽?」他好笑唤着。
佳人没回应他。只是心口上透出的湿意,叫他慌乱又探问:
「你、你怎麽哭?你可还好?」
她不好的。
虽然没多久後她已恢复一脸灿笑,抬起头来面对他,并将天青色发带还他。可他,在她没来得及阻止下,迳自将发带毁去。
他笑着说,他再也不会离开她,所以这发带没存在的必要。
尽管如此,她也知道,他想毁去的,不是那条发带,而是那个太沉重的过往,以及失了信的承诺。
她永远记得,在清漾之战前一晚,她约他在风荷楼一聚,只因他坚持为月影国一战。那晚,她与他喝下饯别酒。藉着酒意,她大胆褪下自己衣物,向他求欢。
「小武,要我。」她捧着他的脸,主动亲吻他。
就看着呆愣的他,曲绚丽嫣然一笑,动手松开他的衣物。
男女情事,在青楼待上一阵子的她,或许比他还清楚,常听花娘姊妹们说起,或者是分享大胆有趣的春宫图、小黄书。她明白那些事,只是实际行动起来……
该死!这月影国的男性服饰怎麽那麽难脱!不就是一件外袍,哪来那麽多绑带暗扣?简直比女人的衣裳还复杂。什麽,怎麽里面又一件?到底是有几件要脱?
她会出师不利,一方面是紧张,另一方面是那些春宫图里画的,全是赤裸的男女;而小黄书写的,也仅是描述欢爱内容,并没教她如何脱下男人的衣物。
在她努力与武啸月衣物搏斗的时刻,那被她挑起慾望的男人,反身将她压在身下,生涩的亲吻她。而她,也努力回应着,虽然脑海里一片空白,全然忘了春宫图与小黄书里的内容。
就在她以为他会占有她的刹那,武啸月停下所有动作。
「不行……」
情慾焚身,他痛苦喘气,无奈低语:
「我不能自私要了你。」
曲绚丽水眸睁大,就看着他为她覆上衣物,遮隐太过诱人的春光美景。
武啸月温柔笑着,就看着她,轻声低喃:「明日清漾一战,我没保握能活下来。若我真坏了你的清白,那你以後该怎麽办?」
「别胡说!你不会死的!」
曲绚丽心一紧,激动的想告诉他,他绝对不会死在战场上。她在琴宗继任大典结束後,曾私下与樊筑罄谈过,她央求他看在她的情面上,将武啸月的命留下。所以,武啸月不会死,他会回来陪在她的身边。
「绚丽,」武啸月爱怜轻抚她的面容。「离开清漾吧。回你的族里,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遇上比我更爱你的男人,他会对你好,你就嫁给他,跟他快快乐乐的过下去。」
她心痛着,却仍是佯笑问他:「那你呢?我若嫁给他,你又该如何?」
「我会祝福你。」
「在哪里祝福?别告诉我是在黄泉冥府!」
「绚丽……」武啸月幽幽低叹,将她拥进怀中,不舍低语:「我只希望你一切安好。」
曲绚丽痛心闭上眼,低语:「小武,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所希望的一切,全都是我不要的?」
睁眼,曲绚丽就盯着他,一瞬也不瞬,就告诉他:「我要的,就只有你。没有你的陪伴,我不可能过的好。」
「答应我,你会活着回来。」曲绚丽紧握他的手,「这就是我想要的。」
依扎曲河的战况,武啸月没保握能活着回来;可是看着她太过坚决的神情,武啸月原本动摇的心,忽地坚定起来。就看着曲绚丽,他将她寄在心上,微笑允诺:「我会回来。」
他单薄的话语,让曲绚丽相当不放心,她自发上抽出金灿圆头簪,就交到他手上。
「我们交换信物好了。你就带着它,记得你对我的承诺。」
月光下,她披散一头乌亮发丝,晶亮坚定的眸,妖艳而动人。武啸月将她拥进怀中,眷恋不舍地靠在她肩上。
她动手拆下他天青色的发带,对他嘱咐:「这先由我保管,等你带着我的承诺回来赎回它。」
她笑容灿灿,却紧握手中发带,坚定说道:「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在这儿等着你。所以,你得遵守诺言,回来见我。」
承诺,多沉重的一个包袱,叫人到临死前都挂着它。若是这辈子,她不与武啸月许下这个承诺,会不会她就安份的留在琴宗等死?
妆台前,她一身大红嫁衣,匀好妆容,正梳着新娘鸳鸯髻。只是不管她怎麽梳,她再也无法将白发藏起来,只能任凭它们无情宣告她的命运。
要结束了吗?这太美好的日子?曲绚丽幽幽叹着,拿起篦梳,梳理黑发内变白的发,轻声吟唱:
「一梳,梳到尾;二梳,郎君身体健;三梳,梳到郎君儿孙满地。」
是郎君,不是她。快走至生命尽头的她,只希望她所爱的人,能身强体健,平安活到老,更有一群儿孙孝顺他。
放下篦梳,她盘好鸳鸯髻,用大红缎花遮掩变白发丝,款款起身。她走至房外,来到武啸月所在的房内,笑意盈盈望向他,轻喊:「夫君。」
风荷客栈内,被布置成新房的客房里,已备妥香案蜡烛。一身大红蟒袍,武啸月就站在香案前,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她。
「如何?好看吗?」曲绚丽笑语嫣然,在他面前绕了一圈,又喃喃念着:「我从没穿过这麽红的衣裳……」
「很好看。」过了好半晌,武啸月终於出声表示意见。微红着俊脸,伸出手将她拥进怀中,专注地看着她。「我没见过比你美的新娘。」
「谢谢你的赞美。」曲绚丽亲吻他的面颊,又加深他俊脸上的红。
「那个……客人会来……」他会不好意思,特别是在崔燕来和骆情情面前。
「客人还没来。」曲绚丽笑着,「所以再让我多亲几下。」
不容他拒绝,她一连在他脸上亲了许多下,留下红艳艳的胭脂印。武啸月只能红着脸,愣愣地让自己的妻子为所欲为,直到她高兴为止。
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曲绚丽停止亲吻,紧握他的手,将俊脸赧红却又相当困窘的他,尽收在自己眼底。她看着这可爱的男人,终於明白自己为何到临死前,都挂念着与他的承诺。
自水袖取出巾帕,她为他拭净脸上唇印。灿笑看着他,又为他整理好大红蟒袍,没多久後船夫夫妇们便到了。
「恭喜!恭喜!」
「谢谢。」他俩一同答礼,语调中尽是紧张。
船夫妻子又对他们说道:「你俩还真有心,又回清漾补办一次婚礼。这婚礼的礼俗有够麻烦,就算给我银两,这辈子我压根不想再来一次。」
「不麻烦的,仅是简单的婚礼,就拜拜天地而已。」曲绚丽微笑解释。为了掩饰自己的私心,能早一步当武啸月的妻子,她不得不和船夫妻子拟好说词,说他们是回来清漾补办婚礼。
她笑着又说:「我才要感谢你们来观礼。我自幼是由族里的族长养大,也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如今族长已身故,我又到这麽远的地方来,身边自然没什麽亲朋好友,还好你们肯过来。」
「哎,不过是小事一件。」船夫不在意地挥挥手。「我与武爷都是清漾人,就寄望着你们小俩口能为清漾多添些清漾人,别叫那些外来人占了我们清漾。」
生孩子的事太过敏感,也太过虚无。曲绚丽红了小脸,却微笑应付道:「承您老的情。」
只是一听见生孩子,此生并无诞下子嗣的船夫妻子发难了。她直言道:「夫人你可别管我家老爷子。这生孩子的事得顺其自然,看的是老天爷面子,不是努力就一定有收获。」
「你这婆子怎麽这样说……」船夫又和自己妻子争论起来。
曲绚丽笑着,就看了眼外方不算太亮的天色,她提醒武啸月:
「吉时快到了。」
「燕来和情情尚未出现……」武啸月担忧地直盯房门外,就是没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同伴。
「会不会路上有事耽搁了?」
「我不确定。」武啸月蹙眉低语:「但他们一向守诺,不会无缘无故……」
「先拜堂好了。」曲绚丽微笑轻扯他的衣袖。「吉时到了,我们有客人的。」
武啸月一脸犹豫,曲绚丽又说:「你若不介意,要不等他们来,我们再拜一次堂如何?」
就看着她的笑颜灿灿,武啸月颔首答应。
屏气凝神,他为她覆上大红霞披,在船夫夫妻的见证下,他与她焚香同拜天地,以仪式许下一世相随,誓言白首到老。
终於,她真成了他的妻,在许多年後的现在,她与他在清漾人的见证下,同拜天地。揭开霞披,她眷恋着贪看他的一切,嫩白葇荑抚上他的脸。
「小武……」她低喃:「能与你相识、相爱,就算曾经错过,这辈子我该是无憾了。」
既然无憾,也该放手离开了。所以她向他建议:
「我们先喝合欢酒如何?」他们早有夫妻之实,如今共饮合欢酒,只是一种婚礼仪式。
不等他反应,曲绚丽迳自由一旁小桌上,端来水酒。她将两只酒杯斟满,一只就的给他,笑意盈盈对他说:「夫君,给。」
无法拒绝她的请求,武啸月在接过酒杯後,仰头一饮而尽。
他的牛饮,惹笑了船夫夫妻与曲绚丽,就听曲绚丽说:「夫君,这合欢酒不是这样喝的。」
武啸月愣了愣,才想问合欢酒该如何喝时,门边,忽地闪过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他抬眸,却惊见一身轻袍软甲的男人,那织锦绣银龙徽纹,叫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乐王。」
看见樊筑罄,他身上太过冷冽的肃杀气息,武啸月就想拔刀相抗;却想起因为今日大婚,他听从曲绚丽的建议,将随身佩刀至於另一间房内,来不及取回。而一旁船夫夫妇们则是震惊的瞪着乐王,他们从没想过竟会在此遇上毁掉家乡的凶手。
就怕樊筑罄对曲绚丽不利,武啸月顾不得武器的事,他挺身将曲绚丽护在身後,却听她低低一叹,幽幽说道:
「九律,你来早了。」
「如你所愿不是吗?」樊筑罄缓缓走近,冷然的眼扫过惊愕万分的武啸月,佯起一抹讥硝冷笑。
「你难得守诺,却是坏事。」
「对你而言是坏事,对我而言却是好事。」他走到武啸月面前,无视武啸月的存在,兀自对他身後的曲绚丽伸出手。
「绚丽,体会过贫贱夫妻的生活,你该跟我走了。」
「也是。」曲绚丽绕过武啸月,无视他惊愕的神情,无视他痛苦的眼神,她就走向樊筑罄。「比起这种破旧小客栈,还是你的王府舒服些。」
在她要将手交给樊筑罄时,武啸月抢先一步拽住她,他咆啸道:
「绚丽!你……」
晕眩感,莫名袭来,可他却紧紧地拽住她的手,不愿放开。脑中,浮现她的笑语嫣然,一幕幕的美好过往,叫他怎样也不愿相信,她竟敢丢下他!
「放开!」
曲绚丽冷然的脸,那双总是温柔带笑的水眸,陌生且无情地望向他。武啸月不愿放开,却又听她说:
「我在合欢酒里下了药,你没道理能撑着。」
「你下了药?」他紧握住她的手,紧到似要捏碎她。
「为什麽?」武啸月悲痛呐喊。意识,逐渐模糊不清。与她深深相爱过的他,无法理解她的背叛,只想要个答案。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想回去当乐王的女人。」曲绚丽回答他。
「所以,放了我吧。」
「绚丽……」放了她吗?他从未强迫过她,又何来放了她?
过於打击的话语,武啸月再也无法强撑下去。倒下之前,武啸月终究是松开他的手。然而,那被狠狠掐痛的心,逼着他就睁开眼,看着他最爱的女人,走向樊筑罄。
扬手,她丢弃他为她覆上的大红霞披,褪下一身大红嫁衣,拆下那象徵永结同心的鸳鸯髻……朦胧中,在艳红色彩翻飞的流光里,他似乎看见她黑白交错的发,在风中飘散飞扬。
发飞扬,在偌大的银锈龙纹徽马车面前,曲绚丽眷恋不舍地看着风荷客栈,忘不了离开前武啸月痛心幽怨眼神,和船夫夫妻们的惊愕鄙视。
「该回去了。」樊筑罄在马车上唤她,连车夫也在探头等待她上车。
曲绚丽颔首。在风起的瞬间,她转身而走,可脑海里的武啸月,低低切切地唤着她的名字,就在这荷花满开的清漾,拖住了她的脚步。许多年前,那端正俊朗的男子,就驻进她的心,用欢笑与温柔陪她度过寂寞痛苦的十年岁月;十年後,她终於找上他,与他结成夫妻,恩爱缠绵。也许还来得及,只要她再回到客栈里,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戏,她最爱的还是他……
眼里酸涩,模糊了眼前的景,也模糊了她演上这出戏的决心。
「别忘记你答应过我什麽。」看的出她的犹豫,樊筑罄冷冷提醒。
眨掉眼里的酸涩与模糊,深吸一口气,曲绚丽终究坐上马车。
她佯笑对樊筑罄说道:「拿你乐王的威信,陪我演这出戏,只为了得到我这将死之人。九律,你说我该佩服你的愚蠢还是坚持?」
这出戏,是她的私心,也是她对短暂命运的挣扎。
「你也不遑多让。」樊筑罄爱怜看着她,无奈又说:「找上你这辈子最恨的我合作,我该佩服你的勇气还是感谢你的施舍?」
「哼。」曲绚丽转过头,不愿再面对他。
「绚丽,」樊筑罄低语,就看着他最爱的女人,难得低姿态央求:「你快成为我的王妃,难道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好好相处吗?」
她不想成为他的妻,之前的答应也是权宜之计,所以她试着又探问:
「王妃的事,你不再多考虑吗?」
看着窗棂外盛开的荷,曲绚丽幽幽低语:「你应该知道没多久後,我会变的越来越老,越来越可怕。现在是头发,等头发全白後,我全身肌肤会开始发皱,我的脸会变老变丑,四肢退化无法行动……这样的我,无法服侍你,无法为你诞下子嗣,无法……」
「我说过我不会在乎这些。」樊筑罄打断她的说词,他挨近她,想将她拥入怀中;但感受到因他的触碰而浑身颤抖的她,樊筑罄痛心收回手,只好作罢。
双手紧握成拳,没了平日的严肃冷然,樊筑罄不甘心嚷着:「你答应过我的!只要帮你这件事,你就嫁我为妃!」
「我答应当你的王妃。」回眸,曲绚丽看着樊筑罄的失控,忿忿说道:「哪怕,我这个王妃憎恨着你,你还要吗?」
她恨着樊筑罄,很恨、很恨。要不是他,她不会因为内心挣扎,与武啸月错过那麽多年,更不会到接近死亡的时刻,才一圆相守的美梦。因为恨他,所以她才会找上他,她故意残忍的折磨他,让他亲眼看见她与武啸月的恩爱,就是要报复他这些年来所带给她的辛酸与寂寞。
只是这残忍的话语,仅换来他无声叹息,和那接近叹息的话语:
「绚丽,我很爱你,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明知无法让你爱着,我只求能让你恨着。这样,就算你真的离开,你也不会将我忘记。」
这些话,樊筑罄在许多年前曾经说过,在当年的清漾之战。
晓风吹拂,曲绚丽独自在空无一人的风荷楼里,至最高楼顶的美人榻上,望着武啸月离开的背影。昂藏挺拔的身影,坚决离去,不带一丝眷恋,也不曾回头再见她一面。
就算交换信物,曲绚丽无法确认,现在的武啸月是抱着何种心思上战场;他是打定以身殉国,还是留着自己的命,回来与她相守?
远方,黎明初晓,浓厚幽暗的云层中,忽地透出一派日光,切切实实的,就集中在扎曲河畔的两军对峙上。
战鼓,乍响,一声高过一声,密密实实地响彻云霄。飘扬的旌旗,吹响的号角,呐喊的杀声,焚毁的战船……鲜血与杀戮,在倾刻间澷过清漾漾的扎曲河。
日,初升,被狼烟遮掩的灿灿流光,碎了一地光华,散落在两个男人的决斗间。曲绚丽屏住呼吸,看着手持大刀的武啸月和破天戬的樊筑罄,在兵荒马乱战场中,对峙。
刀面,银光闪闪,碎落的光华,映照樊筑罄一身噬血残酷,武神与战神的对决,在倾刻间,剧烈展开。
刀与戬,疯狂与暴戾,迅速与力量,撩乱的流光,絮乱的气息,低喘,呐喊。
他与他,旗鼓相当,没人能占上风,也没人能将对方置於死地。最後,清漾军队中,仅剩他一人与樊筑罄对抗。
似乎察觉到这点,武啸月悲鸣提刀,狂乱攻向樊筑罄。瑞朝士兵们想围剿他,却敌不过乐王一句:
「退下!」
退下,因为已呈疯狂状态的武啸月,死态毕露。
刀戬相交,足以撼动天地的声响,在刹那奏出清漾挽歌。
艳艳鲜血,自戬锋划破的左颊,悄悄滑落,滴滴答答的刺耳声,激起武啸月迎身疯狂一击,攻向樊筑罄。
刀落的瞬间,两道魁梧挺拔的身影,纷纷颓然倒下。
「王爷!」瑞朝士兵着急向前,却见樊筑罄以戬撑住,缓缓起身。
另一方面,武啸月也以大刀撑起颓败身躯,恨恨地瞪着他。
视线交错中,樊筑罄想起了曲绚丽,想起她为武啸月求情的模样,他握紧戬身,自私的对属下下了命令:
「杀了他!」
此令一出,等待许久的士兵们蜂拥而上,纷纷围剿毫无反击能力的武啸月。
「不!」见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曲绚丽惊叫直想往战场上奔去,却在回眸时惊见瑞朝士兵,被他们一把擒下。
「放开我!」被士兵们禁锢着,曲绚丽奋力挣扎呐喊。
带头领兵无视她的反抗,仅是恭敬一揖道:「我等奉乐王之命保护小姐。」
「放开我!让我去找小武!」
曲绚丽拚命挣扎,无奈敌不过士兵们的力气,她只好疯狂闹着、叫着、呐喊着,直到自己被强行带出风荷楼,她才发现她的视线,早已因泪水而模糊看不清这个死寂的清漾。
然而,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刻,她作梦也想不到,那本该战死沙场的武啸月,竟被闯进战场的崔燕来与骆情情给救下。
因为医界的一场宿世对决,崔燕来与骆情情不惜以身犯险,以绝世迷药迷昏大批士兵,救下奄奄一息的武啸月。
她什麽都不知道,只想上战场去找武啸月;因为樊筑罄承诺不杀他,所以她认为武啸月还活着,也许只是身受重伤,无法回来寻她。
然而,那噬血战神,残忍的坏了她的痴心妄想。
「我答应过你不杀他,却没答应留他一命。」
「什麽?」曲绚丽睁大水眸,惊愣望向那严肃冷然的男人,不敢相信他说了什麽。
「他是敌人,瑞朝士兵人人得以诛杀他。」
「樊筑罄,你好卑鄙!」曲绚丽双眼红肿,忿忿地瞪着他,就想向前找他问清楚,无奈却被两旁士兵拽住。她死命挣扎,仍是徒劳无功。
「放开我!」
「看好她。」冷眼扫过她的悲痛,樊筑罄下了命令,转身离去。
樊筑罄离去後,她被软禁在营帐里,只能泪眼看着被烈火焚毁的清漾,化成片片焦土与荒芜废墟。
业火无情,许多美好的记忆,尽化无间幽冥。
荷花,小船,水上人家,风荷楼,微笑羞赧的武啸月……一幕幕的景,被樊筑罄亲手毁去。
曲绚丽挂念武啸月,就算只剩屍骨,她也不会任大火吞噬他的一切。所以,她以性命为威胁,逼迫士兵让她出营。
「让我走!」尖锐匕首抵上心窝,沁出的鲜血,没人敢轻举妄动。
所有人都被乐王吩咐过,这名娇贵的女人,是未来的乐王妃。这女人若有什麽损失,乐王将要他们以命相陪。
顺利出营,曲绚丽放下匕首,在大火焚烧的无间地狱中,她寻找武啸月的屍身。然而,越过一具具死状惨烈的屍首,刨开被掩住的残骸,她怎样也寻不到心心念念的武啸月。
「小武,你在哪?」曲绚丽茫然无措,看着不知被烈焰或鲜血染红的扎曲河畔,心中萌起一线生机。
也许,小武没死?
他该是没死,他与她许下约定,他会回来找她。
转身,她就想往烈焰冲天的风荷楼跑去。她害怕小武在风荷楼等她,她担心小武等不到她……
「你想去哪?」清冷嗓音,尖锐地似刺破她的耳膜。
「小武没死!我要去寻他!」猛然被拽住的手,曲绚丽极欲挣脱。
「他死了,被我方士兵围剿而死。」不管她的挣扎,樊筑罄强硬地将她拥进怀中。
「他没死,我没找到他的屍首,他一定没死!」
「他死了。」樊筑罄冷然的话语,强调武啸月的死讯。
「他没死!」曲绚丽吼着,就想挣开樊筑罄该死的怀抱。
过於强硬的禁锢,曲绚丽只能被樊筑罄一把抱起,带往军营。
「放开我!」看着逐渐被烧毁的风荷楼,想起与武啸月的约定,曲绚丽泪眼婆娑,就哀求:
「九律,我求你……」
「我不会答应让你去找一个死人。」樊筑罄将她抱进自己的营帐,放置在军床上。他痛心望着为武啸月哭泣的她,强硬开口:
「相对的,我会让你忘记他。」
「九律你在说什麽?我……啊……」
水眸瞬然睁大,樊筑罄撕裂她一身衣物,俯身亲吻她。
「不要!」意识到将会发生什麽,曲绚丽疯狂拚命挣扎。
「快住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吗?」感觉到他温热的唇舌,正吮吻胸口上被她划破的肌肤,曲绚丽浑身颤抖,害怕的直想推开他。
无法阻止樊筑罄,只能让他坏了自己的清白。曲绚丽哭着,看着与她同样赤裸的樊筑罄,看着正要侵犯她的他。
「住手!不要让我恨你!」
「绚丽……」他低语轻喃,将她密密地锁在自己身下。
「无法让你爱着,我情愿让你恨着。」他俯身,将慾望更加贴近她。
他望进她恐惧却充满恨意的水眸,幽幽低叹:「让你恨着,这辈子,甚至到你离开人世,你就只会记着我一人。」
「你恨我吧。」挺身,他占有他最爱的女人,同时也毁去她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