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首次品尝咖啡的时候,我选了一杯黑咖啡,不加任何奶精,舌尖尝到无止尽的苦,那苦涩的味道像极了寂寞。
而我爱上难以言喻的寂寞。
我自己也不懂,为什麽要跟孙祈佑说这些,跟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说自己刻意遗忘的伤痛。大概见他误会我寻短而歉疚的脸,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被接受吧,希望他了解真正的我,而非单纯的被我外表所欺骗而已。
不要像那些人,永远只看我外貌而已,根本不能理解我在想什麽,或想要什麽。
虽然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想要怎样的未来?
晃动手中的咖啡杯,黑咖啡的色泽泛着浅白的光,「你应该不难想像,以前的我的确自杀过……」
是人都会变。
如果说要有什麽不会变的,水,何亦蓝会这麽回答。
水的特性──不断转化,轮回,换个角度说,也可以说它没有转变,因为它的本质是不变的。
啧。无聊透顶的理论,和兜圈子,但她深信不移,她爱它的不变。
父亲没问过她意见就擅自替她申请了高中的宿舍,估计是看不惯她待在家里。明明是他想要女儿才领养她,现在又当作没有这麽女儿。
听哥哥,何洛说父亲的第一任老婆生下何洛就去世,取的第二任不能生,才会有她何亦蓝的存在。
无所谓。
何亦蓝抱着盥洗用具到洗澡间,打开莲蓬头,她轻轻哼着歌,「哗啦啦啦啦──下雨了──」
水沿着身体曲线下流,先是慢慢浸湿头发,再来是肩,胸……刻意将水压按到最小,体验水在皮肤表面缓慢流动的感觉。
还不错。
「下雨天了怎麽办?撑雨伞!」她放声唱,不管音准跑了,改去调和词的歌曲显得可笑。
隔壁同学似乎受不了,大拍淋浴间的夹板,「安静啦!唱那麽难听还乱唱!」
「这叫创意,死板多无趣。」何亦蓝抿嘴冷冷回应,欢乐的兴致被打断惹得她心底不太舒服。於是,她举起莲蓬头顺势由下向上拍,水柱大的险些拉不住,她笑着往隔壁间冲水,「下雨天了怎麽办?换间洗啊!」
「靠!你有病喔!」不意外传来怒吼声。
干嘛这麽激动呢?真是的。
「碰!」好大一声,对方貌似气愤地离开。
真好,少了吵杂,安静的只剩下水流声。
站着用冷水洗刷身体,颤栗好一会,体内的水分开始膨胀再膨胀,何亦蓝蹲下身子,排出。
「哗啦啦啦啦──好舒爽!」
污浊的土黄色丑的碍眼,压抑升起的怒气,转大水柱将它冲去,却无法全数解决残留的恼人气味。
「啧。」啐一口口水,她用力踹门板直到情绪发泄完毕。
烦死了!
擦乾身体,失去水的覆盖让她有些不舒服,真该投胎当人鱼的。迅速收拾完毕,头发吹半乾,拉起背包去教室。
老师已经习惯她迟进,却还是停下动作提醒,「何亦蓝,快去座位上做好!」
「好我们刚刚说到水大约占成人体重的60%到70%,无论是血液或体液……」
「那鼻涕和尿液都是罗?」何亦蓝意外的举起手发问。
往常她是不管这些束缚她的规则,不过看在水的面子上,她听一回。
「也算,无论是人体蕴含的水分,我们生活也会接触到大量的水。」教授咳了几声,估计是讲得太激动,「水的型态千变万化,对人类,甚至是万物都是不可或缺,你想想湖泊、河流、海洋,南北极的冰山,水……」
这堂课,她听得特别认真,一手握着美工刀,不断在书桌上划出水的字样,嘛、嘛,瞧它多可爱,何亦蓝不自主加深笑意。
「欸、亦蓝,你住女宿对不对?」她转头,冷冷看着一脸好奇的同学。
「听说昨天晚上有人洗澡洗到一半被旁边的同学用水冲欸,这件事你知道吗?」
「是真的还假的啊?」
「知道。」何亦蓝淡淡说,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那家伙惹得她很不爽,扫兴致,啧。
对方一听见何亦蓝肯定的回应,三、四个迅速靠过来,言语透露着机动,「那你知道真实情况吗?」
「是不是吵架啊?」
「听说冲水那个精神有问题欸!」
「因为水。」她说,同时皱起眉头,这麽多吵杂的声音让她很难平静。
真想让所有人闭嘴。
「虾?什麽啊?」
「什麽水?」
「太过丑陋,」原先上课的喜悦被浇灭,何亦蓝站起身,「上个厕所。」
「啊!等一下、喂、欸──」
万恶的之源,丑陋的源头,即使经过无数的循环还是冲淡不了它的特性,经由嘴进入人体,夹带污秽,再排出。还真是伟大,啧啧。
转开水龙头,她不断的洗手,水冲刷掉手上的脏污,顺着排水洞离去。
下堂课无聊透顶,她直接趴在桌面入睡,凹凸不平的刮痕让她想起之前贴在柏油路面的感觉,复杂的美感,要不是何洛抢走美工刀,她的脸颊也会刻有相同的图腾,真可惜。
不过他是何亦蓝的哥哥,她最爱的哥哥,如果选择唯一的亲人,她会毫不犹豫跟在他身边,因为亲生爸妈抛弃她,後母看她不顺眼,父亲……她似乎成了他最不想要的样子。
唯有何洛关心她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
他说她一直想要个妹妹,何亦蓝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他妹妹。
何洛每次看她的表情都很哀伤,像湛蓝的水色,忧郁的压制着何亦蓝的情绪。她只会听他的话,如果他要她去死,她会毫不犹豫了解自己的生命。
究竟为什麽她这麽喜欢他?仅仅因为他主动释出温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