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个月,赵阡陌给传知书的手机发了一通留言短讯。原来他在两个多月之前就向茶座老板预支了半个月人工,再加上传知书借给他的一千多元,终於在油麻地一栋旧工业大厦租住一间劏房,厨房跟厕所都是公用的。
「我现在的家小小的,可我一支公,都算够用。你之後几日有空就上来找找我。对了,还有个好消息,我找到三个志同道合的人组乐队,跟我年纪差不多,一个叫Gany,是个中法混血儿,本来家里很有钱,可是他无心向学又离家出走,银行户口被家人冻结了。另外两个是兄弟,花名叫做Euro跟Callie,都是基层出身的平民子弟,对音乐很有热诚,而我则改了个名字叫做Io。我们四个人的乐队就叫做Jupiter,太阳系最大的行星,我们四个人的花名都取自木星的卫星。我们都没钱,现在音响器材还有缺漏,我和Gany甚至常因为要打工而不能去练习,可是我没一刻忘记过你写得那三个字:要成名。还有,我过得很好,比我留在家、留在学校的日子更要好,在这里我找到我想要的。知书,有空一定要来看我,我的地址是……」
传知书忍了几天,挑了一个星期六,没通知赵阡陌一声就上去找他。赵阡陌不在家,传知书便蹲在他房门前那条阴暗潮湿的走廊,外面正是夏日朝阳,唐楼里却只有几丝白光,而走廊尽头直如幽深的黑洞,把人吸进去。每次呼吸都有阵阵酸臭跟尿味,传知书不知道赵阡陌什麽时候回来,他就看着书,一直等,等了三小时。
赵阡陌穿着泛黄的白T恤跟三个月前的同一条牛仔裤,一见到传知书便脸有变色,生硬地说:「怎麽上来前都不跟我说一声?还以为你在忙考试,短时间内都不会上来。」
「我跟你之间没什麽秘密,上去你家还要通报吗?」传知书说起笑话,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该不会你金屋藏娇,不好意思让我进去吧。」
「娇你个头,我一天都吃不上三餐,还有什麽精力去做多余事。」赵阡陌背对着传知书,开了房门。传知书一进去,扑鼻而来的一阵潮湿的霉味,晾衫绳从房的左端挂到右端,衣物如同一面面国旗垂挂下来,经过时得侧身避开仍未乾透的衣物。赵阡陌去开了窗,扭开夹在床头的小型电风扇,随手拿起桌上一本音乐杂志,撕了两张广告页,对折起来交给传知书,权当是纸扇。
「我不会在这里长住,所以没添置什麽家俱。别看下午这麽热,夜晚会有风吹进来,挺凉快的。」赵阡陌冲他一笑,传知书坐在狭小的单人床上,不意提起手,手肘擦过身後墙壁,剥落的油漆和着碎屑洒到被单上。
比笼屋好上一点,这叫很好?入了盛夏,天天都挂了酷热天气警告,传知书只在这房里待上廿分钟就热出一背子汗,这叫很好?一想到像赵阡陌这麽骄傲、有才华的人屈居在这种地方,还为了让他安心而说着温和的违心之语,传知书觉得太陌生。他怕赵阡陌在这种地方待久了,才气会被生活磨透,这种连阳光也照不进来的房子、这些难闻的气味、这个容纳两个少年都嫌局促的空间,不应该是赵阡陌所待的地方。
就在那年的十月,传知书一满了十六岁就去肯德基打工,起初一星期上三天班,下午六点至晚上十点,他骗家人说要去补习社上堂。第一个月赚了二千元,他给赵阡陌千五,自己留下五百,说:「我这不是白白给你,是借给你的,成名後要还,我会一笔笔记录下来。」
再後来,他一星期上班五天,其中星期六是朝九晚六,星期日则是朝九午三,赚了近四千元。他暗暗算着,若不是为了赵阡陌而打工,他每个月储四千元,一年就有四万八千元,是他不敢梦想的天文数字。当然,再过两年,他知道读大学一年光是学费就要四万二千。
赵阡陌若是不能成名的话,该当如何?传知书不敢想,唯一知道的是,他仍然会待在他身边,做他的好朋友。
永远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