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聽歌 —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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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三十年人生里,最过得快活、也最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那段日子,就是Jupiter胜出了比赛之後的那一年。比赛当天是直播而不是录影,传知书偏偏没有选择亲身到现场看。就是不敢。不管Jupiter是输是赢,他也没自信能作出最合适的反应。

赵阡陌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要是遭遇失败,定必一个人躲起来疗伤,直至他感觉自己修复好盔甲,穿得整齐、好教外人看不出他脸上身上有半点瑕疵,才重新出来见人。要是胜出呢?他传知书又是个什麽人,既不是赵阡陌的亲人,又不是他的情人——假如他们两人间有一个是女人,就明正言顺了——上前拥抱,亲亲他的脸颊,在镁光灯下收获满溢的幸福。

但从那时开始,传知书就再也找不到一个位置——一个妥贴的、合宜的位置,可是他清楚自己是想永远留在这个人身边。不会有肉体牵扯,赵阡陌亦不属於他。他只会看着赵阡陌跟许许多多出色的人在一起,祝福,就这样看一辈子也就够了,最重要的是,赵阡陌心里总有一个角落是留给传知书的。

很卑微,很幼稚,但也傻得可爱。

他就怀着这种心思待在电视前看比赛,连去厕所也是趁着广告时段的。那天的比赛上要唱一首改编歌曲,要将一首90年代的老歌改编成符合年轻人口味的新曲。原以为Jupiter会选一首外国歌,但没想到会是一首赵传的歌。

褪去狂野的摇滚,杂乱多彩的青春洗去了,成了映照於舞台中的那片忧郁的蓝。Jupiter四个年轻的成员一致穿上白衬衣、黑色马甲跟黑西裤,长发的简单把头发束在脑後,短发的甚至连头发也没有gel。单纯的钢琴,低沉的鼓声,尤如一道沙哑歌声的贝斯,赵阡陌就站在舞台中央,面前放着一支高及他胸口的米高峰支架,他说了一个关於老是怕自己飞不起来的、胆小而渴望着幸福,却又同样惧怕被伤害的小鸟的故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麽样也飞不高。

那股纯净的气质,透彻的眼神能刺入传知书的心里,一直到现在,到死去那刻他弥留前脑海的画面,也一定有赵阡陌那天在舞台献唱的样子。他们的未来,青春,所有的感情,也就押在那三分钟。

然後,这一场赌,胜了。但是小鸟的幸福,至今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才找到。也许世界上其实没有幸福这回事,只有生活。涓涓流水,将尖利的石子磨平,将甜酸苦辣的味道变得平淡,因为长期处於太浓重的味道或太复杂的环境,都无法久活。

但出道只是第一步,太多乐队得了一纸合约後,仍逃不过沉没的命运。一浪盖一浪,要流芳百世,甚至只是让人记得你的名字,都不是易事。而Jupiter的命运不算太差,还是能出了第一张唱片,也风光了大半年。凭着他们俊美的外形,独特的曲风,也曾风靡万千少女,只是他们的出身到底太草根,缺了些关系。

等那歌唱比赛的风潮过了,唱片公司转而去捧别的新人,踏入第二年,Jupiter的名声淡了许多,第二张唱片的细节说了很久,还是遥遥无期。赵阡陌待在家里的时间愈来愈多,Gany跟Euro见到工作少了,他们跟家里的关系闹得僵,是口停手停、没有人接济的——加上Gany那时就开始跟小菲同居,不得不努力工作以维持生活所需。他们开始做些跟音乐无关的事,比如综艺节目、电视剧的跑龙套、别的红歌星唱的MusicVideo,总之只要能转出个钱来的,就去做。

就只有赵阡陌放不下傲气,一心一意做音乐。出不了唱片,他就替别的歌手作曲、填词、和音,哪怕只是躲在幕後、根本没什麽人注意到谁是赵阡陌、谁是Io,但他还是咬着笔杆,镇日坐在钢琴前,对着曲谱上的豆豉出神。

「知书啊,我这辈子,就注定是做音乐,也只能干这个事,因为别的事我都不懂得。知道吗?不是我『想要』做音乐,而是我『要做』,不能不做,没有别的选择。」赵阡陌一边抽着一天的第九、或第十一枝烟,吞云吐雾,那细致的面容添上颓废朦胧的美感,他笑着说:「当然这也是许多自以为是艺术家的人的说辞。我们不得不这样坚持,甚至是将这件事情当作一个信仰,不然就没办法说服自己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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