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嫣,我来看你了。」
任资载从不远方走来,递了一瓶白开水给我。虽然他的个性总是油嘴滑舌,要他正经看待事情是件难事,但这种节骨眼,他还是能以难过、严肃的态度面对我。
他是我的表哥、是我从小到大相处已久的人,尽管他帮了我很多的忙,但我不知道为何……自己不爱信任别人的个性,也没法安心的将自己交给他。
明明,才认识几年的罗日望,也在最近才肯信任了。
「我觉得啊,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是杀害姊姊的人。」
我拿起饮料喝了一口,瞥见任资载用一种诧异的眼神望着我,好像不知道该说些甚麽。
「你说,我是不是比方濯慾还要更有病?更需要去精神检查?」
「暖嫣,你觉得洁殷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就会好过点吗?洁殷并不希望你因为她的事而烦心,她肯定是要你好好过自己的人生啊!」
我轻哼一声,怒视着任资载。「你怎麽就知道,姊姊其实不想要我们替她讨回公道?」
他似乎被我的眼神而吓愣住,毕竟,我从没有这麽直接地对别人发怒。我一直保持着平常的面容,所有的内心更不愿让人看见。
我一直戴着面具,而也没人能看穿我。
「我是警察,我当然会帮你,做的事也能比你来得多。所以就让这公道由我替你来讨回,然後你就好好地去享受人生,不行吗?」
我没有回他甚麽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
「你为了洁殷,休了学、放弃考大学的机会,你该有的青春就这麽轻易地流逝掉……这时候的你不该是在这个地方,而是在一个能让你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啊。」
老实说,我也曾经好几次怀疑自己这样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没人能帮我判断,只有自己才能感觉。
因为流逝掉的青春是我的,该感到可惜的,也是我。
为了姊姊的事伤心好几年、又振作、再追查这案子好一段时间,我所该有的美好时光就栽在这里头。我不知道,这麽做,究竟值不值得?
姊姊会因此开心吗?还是看我如此憔悴,她早已哭得狼狈不堪?
我看向任资载,而他那放在我身上的视线从没移开,他那诚恳的面孔、担忧的眼神,似乎让我的真心……愿意相信他一次。如果可以,还想相信一辈子。
姊姊,并不是我对你的事已经放弃、不愿想起……只是,我还有梦想、还有青春,我已经尽自己所能地把事情处理到这里,应该,可以了吧?
应该能将你、还有我,安心地交给任资载,然後,我们也能更快活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所以,就算姊姊不同意我以前的做法,这次的决定,能否给我一个肯定呢?
「我和姊姊,就拜托你了。」
他终於展开欣慰的笑容,想要抱紧我、给我力量的同时,我又接道。
「但是,只要案子一有甚麽进度,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的,一定会告诉你。」
还以为他会反对、或是愣住而不知道该说些甚麽,他却轻抱了我、拍拍我的背,像是安抚小孩子一样。
在他眼里,我还是个小孩吧。
自从那天过後,已经过一个礼拜了。
一样地七点半起床、一样地八点半到公司上班、一样地吃午餐、一样地下班、一样地回家,然後一样地、反覆地,过完了一天。
尽管没有再像以前去担心案子,人们所谓的青春,似乎再也回不到我身上。
和高中朋友失去联络,而公司同事各自忙於工作,哪有闲暇去管「青春」这回事。要说高中朋友,也只有罗日望了吧。
但他也才刚考上大学,也有自己的人际圈,我并不能要求他只局限在我身上。这麽做,太自私了。
半晌,手机铃声响起,打断我的思绪。而手机上显示的名字,令我怔住几秒钟。
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才接起手机。「罗日望?怎麽了?」
「这几天没看到你,怕你出了甚麽事。」
「嗯……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所以先把这事托付给我表哥了。」
「啊,是吗?不过精神分析出来了,还以为你会忿忿不平地冲到警局。」
忿忿不平?我为何要忿忿不平?再说,我知道精神分析在那天晚上会出来,不过我完全没听任资载说啊?我以为是有甚麽事拖延到,才会晚个几天才出来。
所以,是任资载刻意隐瞒吗?
「结果……怎样?」
「研判是人格分裂,而且在洁殷跳楼那天,似乎头部受到撞击,对於那天的记忆才会失去。」
人格分裂?失忆?一个生命的亡殁,随便几个理由搪塞就能糊弄过去吗?
「嘿,你忘了?还是说,你并不晓得这回事?」
要是可以,我真希望是我忘了任资载曾告诉我这件事;很可惜,是我不晓得,因为他并没有向我提过。
尽管每晚他都会打电话给我,寒暄几句、关心近况,却从没告诉我有关案子的进度。
他到底是怕我担心,还是不愿让我知道?
「是我忘了,抱歉。最近公司好多事要忙,所以就忘了。」
另一头的罗日望轻笑道。「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会忘呢?」
「不过,失忆是前一阵子的事了,现在不一样。」
「你……甚麽意思?」
「今早,他和警方坦承,那天的记忆已经回来,并且明确地说出当时犯案的过程,还有这麽做的原因。他说的很平静,没有难过流泪或情绪激动,可能想起那时候的事,打击过大了吧……」
不知道为什麽,在我听来,罗日望的语气里显得悲恸,令我感到非常刺耳也反感。
「嗯,你应该很替他难过吧?」
「抱歉,我知道那是他罪有应得,可是我对他仍余情未了。」
呵,好一个余情未了。
这样说来说去,真像我才是真正的犯人一样。
「所以,准备定案?」
「或许再过几天吧,上法院後,会判决他的罪刑。」
「我知道了。那,挂了?」
「嗯,有事再打给我吧,别太累。」
挂断电话後,我躺在床上,一整天的工作已经让我累得想索性入眠。但是,有件事依旧让我挂在心头,让我不晓得要现在打电话过去质问本人,还是等隔早再去找他……
累了,真的好累。
虽然我很想尽快解决问题,但是……还是先让我好好休息吧……
一早起来,是假日的自然醒,但意外地比平常早了一小时起床。或许我的大脑从没入眠过,一直思索着案子的事,然後等时间一到,让我努力清醒、再去准备接下来的工作。
这是,从把案子交给任资载後,第一次踏进警局了。
「喔!小女孩!你怎麽来了?」
有个眼熟的男人走向我,仔细一看,是常常欺负任资载的人,似乎是叫「孙」。
「我来找任资载的,他呢?」
「不好意思,因为你姊姊的案子,他现在可忙得很,你放心吧。」
这麽努力地为了这案子而奔波,肯定是想对我们姊妹俩负责。既然如此,却不告诉我关於方濯慾的事情?做了这麽多,为何不让被害者与其家属了解呢?
叫我放心,我又该如何放下心?我是很想这麽做、相信他,但我的疑心病又发作,实在不容许有人瞒着我、在背地里做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你会来找他,该不会是因为他没告诉你有关精神分析报告的事?」
一说就中。「没错。」
「我大概感觉得出来你很生气,但是请听我说,任资载并非故意不告诉你,他也是为了你的心情而着想。」
他请我到一旁的位置坐下,再向我娓娓道来。
「那晚报告出来後,他和我商量很久,到底向你说比较好,还是不说?他当然非常希望你能回去过你原有的生活,不要再被这件事所影响。他答应过你,一定会告诉你所有进展,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很顾虑你的心情,他是真的不希望你再像以前一样因为你姊姊的事而那麽无力憔悴。他一直都知道,你只是戴着面具,硬撑着局面,假装自己没事、坚强,但其实,在面具底下的你,是多麽无助、脆弱,又惹人怜爱。」
他拍拍我的肩,接道。「任资载他都已经将自己的真心向你袒露,就等你怎麽回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