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少做梦,除非在很特别的时候。
肯肯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两扇华美的大门前,门扇缓缓打开,里面是一间偌大的厅堂,堆满了绿色、红色、深紫色的珠子和金黄的颗粒,让他眼花缭乱。
然後,他看到正上首的墙壁上走出一个人。
那人的脸藏在光中,看不分明,他张开双臂:“勇敢的龙,你终於到达了宝藏,这里面的一切都是给你的奖赏。”
堆积如山的宝藏散发着阵阵香味。
金黄的是麦粒,绿的红的深紫的是葡萄,还有又大又圆的西瓜,黄澄澄的芒果和枇杷……
那人说:“龙,丰收的作物,是最可贵的财富,你是否感到了收获的喜悦?”
肯肯坚定地说:“没有,我喜欢吃肉。”
肯肯睁开眼,醒了。身边的精灵呼吸声细而浅淡。
肯肯站起身,走到山洞外。天还没亮,海浪轻轻拍打陆地,据说,那望不到边际的尽头有个岛屿,就是宝藏所在的地方。
肯肯变回龙的原形,趴在椰蓉屑一样柔软的沙滩上,看着天从蓝莓酱的颜色转成草莓酱的颜色,最终太阳一点点拱出海面,像一颗躺到面包片上的煎蛋那样,挂在天边。
他在朝晖中眯着眼,舔舔嘴唇,有了诗一般的感觉。
格兰蒂纳的脚步声从身後传来。
“怎麽趴在这里?”
肯肯用尾巴拍打了一下沙滩:“格兰蒂纳,我做了个梦。”他将梦一五一十地说出。
格兰蒂纳很随意地说:“做这种梦,因为你饿了。”
肯肯不那麽认为,龙做梦,都带有一定的涵义,对那个宝藏,他始终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问格兰蒂纳,万一真跟梦到的一样,是连一根鸡腿都没有的宝藏,那该怎麽办?
格兰蒂纳淡定地说:“不会,你梦到的那些果实大都保存不了太长时间。如果不幸被你的乌鸦嘴言中了……”他森森地看了肯肯一眼,“那我就拔掉你的牙。”
肯肯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太狠毒了,如果预言对了,正好能证明龙的梦能力强,为什麽要拔我的牙齿!
格兰蒂纳没理会他,摊开图纸,又开始画路线图。
太阳越来越亮,已不太像煎蛋黄了,肯肯将爪子垫在肚皮下,肚子咕咕叫。
格兰蒂纳瞥了他一眼,收起纸笔,在沙滩上生起火堆,从皮囊中取出乾粮。
烤肉香和油滴在火中的劈啪声一起传来,肯肯吸了吸鼻子,一块叉在木棍上的烤肉递到他面前。
“在你的牙还都完好无缺之前,吃点吧。”
肯肯从肚皮下伸出前爪,抬起眼皮看看格兰蒂纳:“能不能,再多涂一点酱?”
格兰蒂纳立刻收回烤肉转过身:“自己过来抹。”
肯肯嗯了一声,他的龙身庞大,火堆离得并不是很远,只消转个方向,向前挪一点点,而後他继续趴下,格兰蒂纳拨了拨被肯肯的鼻息喷得左摇右晃的火:“你打算用这个体积吃饭?”
肯肯耷下眼皮,庞大的躯体缩小了一些。
格兰蒂纳无语地瞥了瞥他,黑色的龙又小了一点。再小,又小,继续小,小到一只家猫那麽大,匍匐在火堆边,两只翅膀一搭一搭地扑扇着,火焰因此旺了起来。
格兰蒂纳将酱料瓶丢到他面前,肯肯抬起爪子,笨拙地拨弄了一下酱瓶,格兰蒂纳的嘴角抽了抽,抓过酱料瓶,拧开,把鲜香的酱刷到焦黄油亮的烤肉表面,将烤肉放进木盘,丢到肯肯的前爪边。
肯肯用前爪半按半抱住盘沿,含糊地说了声谢谢,一头紮在烤肉上。
格兰蒂纳转过脸,撕下一片烤好的面包细嚼慢咽,免得被那头龙影响了食欲。
那两只爪子,洗都没洗,也不知道碰到肉了没有……
不能细想,不能细想。
格兰蒂纳平复着心神,淡淡地问:“一个没有鸡腿的梦,对你的打击这麽大麽?”
肯肯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接着继续沉默地啃着烤肉。
吃完早饭,格兰蒂纳取出图纸,遥望似无尽头的大海:“我们向着正东方直走,不会有错。”
匍匐在沙滩上的肯肯唔了一声,身体胀胀胀成漆黑的巨龙,驮起格兰蒂纳,直接向着正东方飞去。
阳光渐渐毒辣,染着海水气息的风滋润着热浪,驮着精灵的黑龙在天空中慢慢悠悠地飞着。越来越慢,越来越上下晃悠。
格兰蒂纳不禁有些忧心,拍拍肯肯的脊背:“你是不是病了?前面有个小岛,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肯肯向下降了降,下方宽阔无边的海面上,果然隐隐可见一个小岛,肯肯收起翅膀,带着格兰蒂纳降落。
岛上杳无人烟,长着许多高大的椰果树,树上的猴子与飞鸟见到龙与精灵到来,纷纷躲避。
肯肯依然不肯变成人形,又缩成小小的一团,趴在比较湿润的沙子上。
格兰蒂纳摸摸他的身体,黑龙的鳞片滚烫,鼻息炙热。格兰蒂纳取出一片叶子,变成一把大伞的模样,撑在肯肯上方,拿出水袋,先用术法冷却一下,送到他鼻子边。
肯肯张开嘴,一口口地喝着格兰蒂纳喂给他的水,格兰蒂纳趁机看了一下他的舌头,还好,颜色正常,舌苔不重。
格兰蒂纳再取出一片薄荷叶子,用水湿润,变大之後盖在肯肯的身体上:“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摘几个新鲜椰子,再看看有没有淡水。”
肯肯在叶片下点点头,闭上双眼。
岛上有一座土山,格兰蒂纳在山边寻到了溪水,灌满水袋,又摘了两个椰子。回到沙滩,小龙仍然盖着薄荷叶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格兰蒂纳皱了皱眉,他用治疗法术检查过肯肯,没发现有什麽生病的徵兆,难道是龙的身体构造比较特别,法术检查不出来?
他剖开椰子,插进一根吸管放到肯肯嘴边,温声道:“你可能是中暑了,喝一点椰汁,看会不会好一点。”
肯肯叼住吸管,滋滋地吮吸着。格兰蒂纳叹了口气,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升起火堆:“你还有胃口麽?要不要吃点饭?”
肯肯咕噜咽下口中的椰汁,咬着吸管含糊地说:“要,肉,多加酱。”
格兰蒂纳应了一声:“好。”
远处的树林中,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格兰蒂纳仿佛什麽都没发现一样取出食物,串在长叉上,架上火堆。
原来,肯肯,已经找到媳妇了……
我会祝福他。
真的,会,祝福他……
肯肯把头埋在烤肉上,努力地吃着,间或吸两口椰汁。看着他的这个吃相,格兰蒂纳觉得,他应该没什麽事。
待吞下去几大块烤肉,两条烤鱼之後,肯肯将盘子推到一旁,缩起脖子,恹恹地继续咕噜咕噜吸食椰汁。
格兰蒂纳盯着他,问:“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肯肯垂下眼皮,不做声。
格兰蒂纳起身,走过去掀开肯肯身上的薄荷叶:“如果只是单纯的没精神,起来活动活动可能会好一点。”
他的视线扫到肯肯的身上,立刻顿住了。
肯肯的後颈裂开了一道口子,像一张没合拢的小嘴,露出里面红红的肉。
格兰蒂纳有些後悔,手中浮起治癒的光束,轻轻覆盖在裂口上:“怎麽会这样?”
肯肯动了动身体:“没什麽,是蜕皮。”
龙的一生中会换三次皮,一般在夏天。脱皮的时候,会极度虚弱,蜕皮期的龙,都会在窝中不出来。
格兰蒂纳换了片柔软平滑的叶子盖在他身上:“为什麽不早说,我不应该用那麽刺激的薄荷叶。”
肯肯耷拉着脑袋:“我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脱皮。”
格兰蒂纳抚摸着他的头顶:“大概要多久?你现在需要休息吧。”这个岛太小了,土质也不适合开山洞。
格兰蒂纳取出图纸展开,上面立刻浮出一个个发光的岛屿标记。他的视线落在某一点上,收起图纸,俯身问肯肯:“你能再变小一点麽?暂时忍耐一下,我带你去前面一个岛,那里比这里大,应该更方便一些。”
肯肯向叶片下缩了缩:“不用了,这里就很好。”
格兰蒂纳叹了口气,抱起小小的黑龙:“别任性了,在这种时候,凡事稳妥点比较好。我的飞行术撑到那里应该没问题,傍晚之前,我们能到达。”
肯肯不声不响地变成拳头大小,钻进格兰蒂纳怀中,绿色的叶片托着精灵慢慢升起,离小岛越来越远。
从一块岩石後,悄悄探出一个黑影,望着精灵越来越模糊的背景,爪子紧紧抠在石头上。
格兰蒂纳使用驭风的法术,匆匆向前赶着,肯肯在他的怀内呼哧呼哧地沉睡。背後的某道陌生的气息,像一条挥之不去的尾巴,遥遥地跟随,无论格兰蒂纳飞得是快是慢,它都始终保持着那个距离。
格兰蒂纳抬手在空中虚虚画了几道,半空中立刻浮现出一朵云,散开来幻化成浓浓的大雾,格兰蒂纳的身影隐藏进浓雾中,忽然折转,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他不知道跟随者的用意,但能确定它并非魅族,此时此刻,他不想旁生枝节,与任何人起冲突,索性再用上隐遁术,带着肯肯改变路线,飞向另一座岛屿。
飞了一段时间,周围的情形有些异常。
按理说,他本应早已飞出浓雾,那雾气也应该早就消散了才对。
可周围的迷雾却越来越浓重,丝丝缕缕地纠缠向他,一直跟随的气息倒消失了。
迷雾已完全遮蔽了视线,格兰蒂纳停在空中,召唤出法杖,就在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法力气息与威压袭来,格兰蒂纳挥动法杖,一道银光划过雾气,雾气突然裂开,与此同时,格兰蒂纳的脚下一空,他的飞行术,竟然失灵了。
格兰蒂纳手中的法杖大放光芒,包裹住他的全身,稳住了瞬间下坠的身形。
周围的雾气汇集扭曲,居然变成了一个硕大的漩涡,飞快盘旋,强大的吸力拉扯着格兰蒂纳。
格兰蒂纳握住法杖,喃喃念诵着一段咒语,他的身前凝结出了一个淡绿色的光圈,向着与漩涡相反的方向旋转,漩涡旋转的速度渐渐慢了起来。
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一个声音:“咦?还不错嘛。”
漩涡陡然消失不见,天空,忽然裂开,格兰蒂纳身上的法光在一瞬间消失,他猝不及防,直直地坠落进裂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