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夕煙 — 望鄉‧碧水浮花(四)

那个念头刚窜入脑际的一刻,她也老老实实被自己吓个正着!

可是一瞬的惊惶过後便平静下来,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彷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原来她已经不知什麽时候变了质,可能是世俗早将本来那个天真善良的碧水彻底毁掉也说不定。

她透过三个中间人聘请一批精英杀手,在凤五与二妹成亲前一个月,灭掉凤家全门。

还记得那晚特别黑暗,杀戮的阴霾一直徘徊在夜空不散不离,绝望的哀叫像是破空而来,焚灭生命的火种仿似在她眼前烧个不停。她一边想着凤家的灭门惨状,一边在镜前梳妆,镜中那个脸色惨白、面无表情的自己格外陌生。

心里是害怕、是忐忑,亦是痛快、是兴奋,她扬起朱唇,镜中的自己笑得那麽艳丽妩媚,像极栖身在镜里的妖魅,烟行媚视,引诱镜前懵懂的自己踏入镜里那个万劫不复的炼狱。

将近天亮时分,一个满身腥臭,衣衫浴血的黑衣人来到她身边向她报告:「凤家的人当中少去一个凤八。」

她沈默,凤五早已想到她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吧,所以对她、对雅王府对慕家也盯得非常紧,可是关心则乱,百密一疏,他并没有注意到她是经过几个中间人才请来一批杀手,所以最後只可以尽他所能,将他最疼爱的弟弟藏好。

如果这是一场比赛,那麽凤五便是败方,只是凤五并不是败给她,而是败给凤八。

黑衣人见她没有回话,续道:「凤五在临死前托我们传话给你。」

她挑挑眉,透过铜镜打量这个黑衣杀手,面巾将他的容貌掩去,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竟隐隐带着恻隐!碧水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冷血无情、杀戮成性的杀手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黑衣杀手忽然在腰间拿出一块包起的布巾,里面不知包住什麽,杀手的掌心早已被渗出来的血水染红,沿着指间落在地上,他解开布巾的结,里头所包裹的,赫然是一双眼珠子!正凝神在注视着她,似乎要看穿她内心的最深处。

碧水立即闭眼扭头,死死捂住唇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那荡漾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倏忽浓烈起来,令她几乎要昏厥,「那双眼睛……是凤五的?」

「是的,他自挖双目以示真诚……想你放过凤八。」

凤五、凤五……那曾经是一个那麽风华绝代的男子,偶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便像极弹指可灭敌的天神,那一双睥睨着众人的眼睛如今竟然为了凤八……

她不由颔首,但还是不敢看那双眼,转过身子道:「就这样吧,余数三天内必然会付清。」

接着,一阵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渐渐泛滥於心中,在这世间,她也像凤五一样,拥有过想不惜一切要去保护的东西吗?

没有吧……在她看到凤五那双眼睛时,她就知道答案。

内心空无一物的她,该如何,该如何?

往日,她必然会怀疑杀手已经被凤五所收买,可是这刻的她并没有怀疑,因为她相信凤五对凤八有真情;她相信像凤五这样一个城府甚深的无情商人,也有他的真诚和坦率。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他对凤八,必定拥有那麽深厚的感情吧?所以为凤八,一个这样骄傲的男子也愿意向她低头,恳求她不要对凤八赶尽杀绝……

碧水好想问那个杀手,问他究竟凤五是怎样令他动起恻隐之心,她知道凤五并不会光是挖了自己一双眼那麽简单的。只是她又不想知道,她怕知道後,会觉得自己十分不堪。

黑衣杀手不知在什麽时候已经离开了,凤五的鲜血仍残留在地上,渐渐凝结成暗红。

她将目光落在凤府差人送来的曼珠沙华上,那花,依旧不明人间悲伤,迳自在它的花期中怒放,成为血色的点缀。

不久,黄泉军就有消息传到王府,统帅赵御风再让两名战将加入,其中一个竟然是痴儿,以御风跟凤家密切的关系,她一想就知道那是凤八。

她只是觉得好奇,好奇那个冷漠寡情的御风为什麽会将一个痴儿编入军中,而在御风身边的凤八,是不是像他所种的曼珠沙华般不谙尘世恩怨,一样快乐无忧?

那个时候,御风的六将还差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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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直很平静地过去,直到中秋翌日,四娘幽兰在清晨找她,开门见山问她:「凤家的灭门惨剧,是不是你叫人去做的?」

灿烂的晨光照落在幽兰清丽的秀容上令她看起来有种虚幻而不真实的感觉,美眸明亮如秋水,素颜朴衣,身後百菊衬托得她像个天外花神,在初秋万物渐凋,依然施法让花开遍人间。

碧水不知道幽兰是怎样知道的,但她知道以幽兰的神通广大、机灵聪敏,她会知道其实一点也不出奇,所以碧水没有隐瞒也没有追问对方,点头应道:「是。」

「如今凤家被灭,你二妹失去未婚夫婿,这样子你很快乐是不?」

当众羞辱她的凤一已死,而二妹亦重蹈她覆辙失去未婚夫,她是觉得快乐吗?碧水一怔,发觉自己竟从未觉得舒怀过,即使凤家被灭,二妹的婚姻被毁,她依然是那个李碧水。

碧水茫然抬首,耀眼的金光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初秋晨风清冷,天空浮云飘渺,她沈默了很久,还是口是心非的答了个「是」。

「那好。」

幽兰的神情忽而变得非常悲伤,而那样的悲伤却不是为凤家和二妹,仅仅是为她的,可是碧水并不明白为什麽对方要为她而觉得悲伤。

这亦是碧水没有吐实的原因,假如她说了实话,幽兰必然会为她觉得更悲伤。

这位四娘虽是一个厉害的女商人,可是终究是温柔而善良的女子,做事有很明确的底线,手段再凶悍也不曾伤害人命,自己已经令她伤心,她不想对方为自己觉得更悲伤——这是她唯一可以为幽兰做的事。

幽兰默然转身过去,不知情的风儿吹落片片菊花瓣,那景象格外的悲凉萧瑟。

碧水看着幽兰在纷飞落瓣中单薄的身影,秋日晴空下,眼泪开始缺堤似的奔涌而出,假如幽兰肯转身回来,必然可以看到她在流泪,可是幽兰终究没有。

她很清楚,她将会永远失去幽兰如母爱般的关怀。

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里,碧水却看到银杏不停踱步,神情非常古怪,一看到她回来,忙不迭向她报告:「大郡主,赵将军向你提亲呢!」

靖国其实只有一个将军姓赵,可是银杏天外飞来的一句话令她整个脑子完全呆滞,傻呼呼的问银杏:「哪个赵将军?」

「就是黄泉军的赵御风将军,他今早便来王府提亲,说明要娶大郡主你为正妻。」

她回神过来,倒被赵御风的提亲勾起兴趣,「那麽父王怎麽说?」

「王爷说要稍作考虑,可是郡主……」银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碧水以眼神鼓励她说下去,便续道:「请大郡主不要怪奴婢多事,赵将军是皇上亲封的第一武将,自然是万中无一的少年英才,可是大郡主你应该也听说过吧?赵将军是飞雁城主的弟子,且不说他跟飞雁城主的关系纠缠不清,当年初到靖国的时候,他已经在飞雁城犯下抢亲的罪名,而且抢的是他师兄的亲,抢的新娘子,更是他的师姐。」

「那个新娘子是叫莫邪吧?赵将军好像也没有娶她为妻。」

银杏压低声音恐怕会让他人听着,「听说是那个女子不肯嫁,我想是不想再受人绯议吧,如果那女子肯嫁的话,赵将军岂有不娶她为妻的道理?」

碧水摇头若笑道:「银杏你不明白,那样的女子才不会理会自己的名声,作为一个女子,她现在还不够声名狼藉吗?她不嫁,是为赵将军留下一个正室位置让合适的人坐上,我反而是想知道赵将军想娶我的原因。」

银杏抗议着说:「郡主,我当然不明白,可是那个女人又怎可以跟你相提并论?赵将军心里有着另一个女人却仍要娶你,这样实在太委屈你了。」

委屈她吗?碧水暗自在心里否定,能为一个男人作如此牺牲,真正委屈的人是莫邪才对。

那个女子一直站在对认为对的位置上支持着她的男人,不求回报,只有付出。也许是真的有很深很深的爱意才会令一个女子如斯。

很多人都跟碧水说过作为一个女子的命从来都是由人不由己,母亲郁郁而终、幽兰为家族下嫁更是铁铮铮的证据!但这样的话却不能用在莫邪身上吧?面对飞雁城所有同门的敌意也无法阻挠她随御风叛城的决心,闲言闲语也不能使她离开御风半步。

她的命就由她自己去决定,他的恩师是人称「天下第一人」的飞雁城主,可对她来说,天下第一算得上是什麽?只要是她所选择的路,别说是什麽人,所有神明鬼魔也不能阻止她!

碧水嫣然一笑,笑得颇有深意,「如果有几会,我真的要见莫邪一面。」

是夜,父王召她过去询问她的意见,听父王将她在银杏口中听回来的情况说毕後,她道:「父王不是很欣赏赵将军吗?赵将军年轻有为,能嫁给赵将军是女儿三生修来的福气。」

碧水早已看出父王是有意将她许配给御风的,御风虽是由父王一手提拔出来,可惜桀骜不驯,这场婚姻正好表示双方的诚意。

御风都不介意她是破鞋,父王又怎会介意御风心里爱着另一个女人,甚至与那个女人出双入对?只要御风礼待她,表面功夫做妥,给足雅王府面子,她的终生幸福还是次要吧。

看到父王喜上眉梢的样子,碧水忽然落下一句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父王,这回,我的路我会自己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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