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古城覆盖在下了好几天的纷扬大雪里。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在车窗上,范宝颐抱着郭悦刚满三个月的孩子。
郭悦靠在靠垫上和开车的丈夫笑道:“哎,今晚满月宴咱可是人情都欠满中国了,人家范范也那么远从广州飞过来。”
范宝颐逗着小汤圆,没多在意他们的调侃:“没事儿,就当我来这儿蹭小汤圆的饭,对不对呀小汤圆。”
才不过三个月大的孩子,还不会咿咿呀呀却会笑,可爱得不行。
郭悦笑着摇摇头,无奈,和丈夫开始聊晚上百日宴的细节安排。
郭悦是范宝颐的大学学姐,范宝颐在上海读本科的时候许郭悦已经在读研究生,两个人在当年的户外出游中认识。
郭悦小时候家境也不怎么好,自然对范宝颐多了几分关照。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她的生长环境和别人不同,别人对她的好,她全都会记着,再用自己的所有去回报他。而郭悦,在她大学省吃俭用半工半学时帮助过她,郭悦的好,她记着。
小汤圆已经三个月,郭悦夫妇很疼爱孩子,百日宴从两个月前就开始筹备,大到邀请谁来,小到装饰气球要怎么挂。郭悦邀请了范宝颐,尽管范宝颐工作很忙,还是在周六大早上飞来了西安,星期天晚上再飞回广州,星期一照常回学校讲课。
傍晚,范宝颐从酒店步行几分钟去了百日宴的酒店,坐在了郭悦他们安排的位置上。
是稍微靠前的位置,都是些双方的大学同学或者工作时认识的挚友,两夫妇性格直爽,走场面的人一个没请。
座位安排得很有心,同个桌子的人,都是同个学校的,基本上都认识。但认识归认识,总归是不大熟,范宝颐没太在意,笑着和周围的师兄师姐聊天。
百日宴开始了一小段时间,大家开始吃饭的时候,隔壁空着的一个椅子突然被拉开,一个人坐在了旁边,紧接着是大家伙兴奋的寒暄。
范宝颐抬头,看到的是自己不能再熟悉却又因为许久未见而带着一缕陌生的徐故林。
认识的时候,和郭悦姐一样,是之前在读大二的时候和小莫那几个要好的姑娘去苏州旅游,都是朋友带朋友,也就认识了当时在读研二的他。
虽然是读法律,他却是那种很照顾人又很亲切的人,那时候两个人被一堆人欺负温和的人派去买票,排队等了很久,聊着聊着也就熟络了。又都是广东人,所以后来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他也很照顾,会给出很多过来的经验。
这两年虽然他们都在广州工作生活,可是因为他工作太忙,也基本上没有见面,大多都是在电话上短信里沟通。
这么算来,整桌人她真是和徐故林最熟络。
徐故林坐下后看到了她,已经笑得和以前一样,是那种看待自己妹妹般的笑。也对,他一直都很照顾她,有时候好得她甚至差点会忘了他们不是兄妹的事实:“宝颐。”
简单两个字,却是他和她之间最熟悉的话语。
范宝颐浅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他迟到了,因为外面的雪积着车实在很难开,可这桌子闹惯了的人哪里会管,只拿着桌中间的酒,倒了满满一大杯子,递给了徐故林。
那眼神真是……完全就是:兄弟,自求多福吧,你看着办。
徐故林笑得无奈,也接过了那一大杯子暗红色带着点透的酒,没多说什么,干了。
整桌子人都在拍手叫好,范宝颐微微仰头看着站着应付着大家的惩罚的徐故林,只觉得他一点都没有变。
而他,似乎就是她青春的缩影。
等大家都坐下来吃饭了,徐故林和范宝颐交流着近况。
太久没有见,而两个人的却因为不时用电话和短信沟通着,所以也没太多生疏。
徐故林和这桌子大多数人是同一届的,他却更多顾着范宝颐,免得她尴尬。
范宝颐看出了,笑着,整个人有些温暖。
徐故林不徐不疾地转着桌子中间的玻璃转盘,想到了什么,问范宝颐:“阿姨身体怎么样?”
他和她认识四年了,不论是大学那会的懵懂清纯,还是工作后的干练果断,范宝颐的孝心却是一点都没变,他知道她这样的姑娘,最在意的还是身边人的健康。
她的生长环境和别人有些不同,艰苦了太多,尝过苦的滋味的人,才会懂得珍惜甘的滋味。
甘,比起甜,也许前者更耐细细品味。
“挺好的,但是不在身边照顾着她,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不放心,”她略为无奈地笑笑,“说什么她都不肯来广州,也许她确实是比较适合在老家住着。”
他倾听着,用泛着浅浅银光的餐勺舀了爆炒羊肉粒到手中的薄面皮中,裹好了递给了范宝颐。
“也是,阿姨可能会不习惯城市这种喧嚣的生活,”他看着范宝颐尝一口才继续去包下一份,“随着阿姨意愿就好,尽自己的可能去让她过想要的生活,就像现在这样。”
范宝颐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她不介意他知道她的成长环境,但那个恶劣的成长环境是真的给她的过去十多年带来太多苦楚。她不想把负能量带给别人,以此来换来别人的同情,别人的好
“这里的面真是特有意思。裤袋面,麻油拌面,还有……”她拌着自己面前大瓷碗里的裤袋面,浅浅地笑了,“还有比昂比昂面。”。
她说的比昂比昂面,他知道是biangbiang面,习主席当时写出过这个字,这种面便被网友赋予了这可爱的名字。
她笑的时候会露出浅浅的小酒窝,眼角会陷成好看的弧度,从来都不是那种美得惊艳的人,却好看得让人特别舒服。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哪怕经历过比别人多几倍的挫折苦难都不会垂头丧气,负能量冲击着她,她却不会被冲垮,更不会把这些传递给身边人。
徐故林低头看着她,端详着她的眉眼。她察觉,抬头:“怎么了?”他笑:“突然想起来有一年我们俩在广州下了机场大晚上找不到饭吃,最后在七十一吃了两碗车仔面,还是随便烫一下然后拌料那种最随便的。”
范宝颐想起了,会心一笑:“那天晚点真晚得太可怕了,去到那人家都困得就差懒得理我们了。”
回忆被翻出时,心里都弥漫着青春带来的幸福感。
她心里清楚,她在大学没有谈恋爱,虽然人际关系都处得很不错,但真正对她好的,莫过于他。
所以说,某种意义上讲,他就像她的青春。
菜一盘接着一盘地上,厨师花的心思一定不少,配菜和摆盘都弄得非常精致。他看了过去,也觉着有意思,正想说点什么,范宝颐的手机响了。他笑了笑,示意她先接电话。
是方媛打来的,这姑娘和范宝颐是同事,也是闺蜜,两个人在同一间学校教书。只是范宝颐教的是政治,方媛教的是英语。
而相比而言,方媛真是个实打实的任性妹子。
方媛是北方人,六年前就任性地从北方去了南方读大学,毕业后干脆就留在了广州工作,现在吧,范宝颐去朋友的百日宴,方媛也就一张飞机票飞了过来说是两天不要紧,好歹也是来过西安了。
方媛在咸阳机场就和范宝颐告别了,自己坐了机场大巴去景点溜达,晚上约好在酒店大堂见面。
范宝颐上午到酒店放行李的时候已经办好了房卡手续,但因为要来百日宴,只有等她回去才能给方媛开门。那妹子倒一点都不嫌晚,说是反正到处晃悠晃悠,实在不行去逛逛有没有新出的手包就可以了。
“范范啊,我刚刚在Prada专卖店里看到个特别美的手包,深蓝色的,喜欢不,喜欢就买回来送给你。”方媛那边还有收银机打印发票的吱吱声。
“买你自己的就可以了不用买给我,”范宝颐稍微压低了声音,“Prada得多贵啊大小姐,你这手包准得挥霍掉半个月工资。不准买给我啊,说好的了。”
范宝颐坚决得很,方媛便也作罢,只是念叨着不要手包的话她就一定要去给她买点什么,总之就是很有购物欲望。
范宝颐认识方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买东西,之后嫁人还真得找个能镇得住她的才行。
郭悦和丈夫抱着孩子过来了,郭悦抱着孩子,笑着对些一桌子人说什么,小汤圆也是乖巧,胖乎乎的脸上两机灵眼珠就这么看着大家。
“不和你说着了哈。”范宝颐忙挂了电话。
郭悦抱着小汤圆不方便也就没拿酒杯,笑着说汤先生替她敬了大家就成。都是熟识已久的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礼节,纷纷拿着面前的酒杯站了起来。
汤先生耳朵已经有些红了,明显前面几桌子人已经灌过他一轮了,但看得出孩子满百日,他做爸爸的比谁都开心:“别的话也不多说,感谢大伙来捧场子,祝小汤圆快高长大身体健康,祝大伙心想事成工作顺利。干了。”说罢真是拿着盛着满满的红酒的杯子脖子一仰干了。
在座绝大部分是男人,这点酒也倒没什么。郭悦想起大学那会范宝颐三杯倒那酒量,用手轻轻碰了下范宝颐的手臂:“范范喝一口就好了,咱别较真。”
范宝颐其实也没当事儿,即使三杯倒,可用不能扫了兴。况且也两年没有碰酒精饮料了,酒量也不一定就当年那么差:“郭悦姐,没事儿,小汤圆满百日这么好的日子,高兴啊。”
这整桌子不少人都起哄了:“就是就是,师妹那么爽气,一定有了长进。”
郭悦无奈地看向徐故林,分明就是在求助。
要范宝颐喝醉那是太容易的事了。
徐故林看着郭悦的表情,笑得云淡风轻。上次范宝颐喝醉就是在他们这些人一块去苏州旅游的时候晚上大家在农家乐吃饭的时候开了几瓶酒,尽管最后很多人都醉得七歪八倒的,但第一个喝醉的,就是范宝颐。
徐故林按住了范宝颐拿着酒杯的手腕:“别听他们的乱起哄。”
无意中带出的有些暧昧的气氛,在众人笑得弯起的眉眼和起哄声里扩散弥漫。
范宝颐只觉得脸有些热。
“喂,你们一个两个好了啊!我家宝颐都欺负。”郭悦瞪了他们一眼,打抱不平。
“哎那咱玩点别的,不难为宝颐妹子,”对面的林师兄笑了,“宝妹子指定一个人代酒好了。”
==怎么有种一步错步步错的感觉了。
这事儿最开始有那么复杂么……
这桌子就她和小苒两个女生,把酒推给小苒是真不厚道。心一横,没理他们的玩闹,把酒杯往嘴边凑。
身边的人按住了她手腕,不做声色地甚至有点顺理成章地拿过了她手里的酒杯,把里面满满的暗红色红酒倒进了他酒杯里,一饮而尽。
她缓了缓神,甚至因为他的自然和随意产生一种他就像在实验室用酚酞检验出碱性液体的错觉。
自然,剩下的就是轰炸一样的起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