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一切都好,只有一个小姑不太安生。」岳宁香瞟了他几眼,大大地哀号,「唉,阿富哥当我是外人了,帮了这一把非但不打声招呼,见了面还装没事,岂不是叫小妹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知道了?」
用手撑着脸的岳宁香叹了口气:「本来是不知情的,可我来这之前回过【沁闵居】歇了一晚,狗子哥拉着我就当笑话说了。」
唐井富拧紧眉,真是失算。
宿州内他早已上下打点过,命众人三缄其口,可没想到消息却仍是透过市井传进了岳宁香耳里。
「哎呀,阿富哥,本来我还只是『怀疑』,可你这一皱眉的……得了,那个胆大妄为、敢穿着男服逛窑子的『姑娘』,看来果真就是顾子鸢了。」岳宁香摇了摇脑袋,站起了身子敛着双手置於腰腹,福了一福,「岳宁香在此谢过唐大人。」
「欸,你快起来。」
「不行,我这是以顾府主母的身分和唐县令道谢,礼法不可废。」岳宁香挪了挪,没让唐井富搀起,「谢过唐大人为民妇顾府留了颜面,没让这等荒唐事外传;更谢过唐大人心思如发,让民妇无後顾之忧,顾府小姐名声不坠。」正正经经行过三个礼後,她又取过带来的两壶酒恭恭敬敬地呈上,「顾府小小谢礼,还请唐大人收下。」
唐井富正了正脸色,明白岳宁香的心思,知道这礼他得受,这酒,他也得接:「谢顾府娘子,本官收下了。」
等酒壶一离手,岳宁香再抬头时就又是一脸的嘻笑了。
「就爱装模作样。」他念她。
「哪的事,我这不是在道谢吗?」取了两个空杯,岳宁香揭开了酒壶斟满,「是真的谢谢阿富哥瞒了这件事的,先不说消息传回去会不会气死顾府那两老,我那让人头痛的小姑啊,更怕是一辈子都甭想嫁罗!还真亏她想得出来……」
知道岳宁香古灵精怪的性子早把整个顾府都整治得服服贴贴,唯独拿顾子鸢没辙,只要一提起就是闹头疼,便不想她露出那种表情。唐井富弯弯嘴角,嗅了嗅酒香,把话题不着痕迹地带开了。
「这酒很香,有酒名了麽?」
「有。」提起自酿的酒,岳宁香小小窃笑了一把,端起一杯晃了晃,道,「阿富哥先嚐嚐看吧,看你猜不猜得出,这是用什麽酿的。」
小小饮下一口,不烈,却在醇厚的酒香中夹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花气,淡淡缱绻着一点点的涩和微酸。
有一些,熟悉。
他抬起眼,怔怔地望着岳宁香带笑的眸子,看见她凝视着自己时,眼底那抹很浅的美好,一种叹息,纯粹、疼惜的美好。
「是茉莉。」岳宁香扬扬唇,「去年开春,我园子里的茉莉长得极好,望着那小小朵、纯白色的花,我突然很想替这花酿酒。『邻月梨』,是我给它的名字。」
茉莉别名木梨花。
而她当时看着手里的茉莉,静静想起了【沁闵居】的小园子内,曾经有个木讷得不善言语的男子,忐忑不安又战战兢兢地,摊开紧握掌心里的那枝茉莉,同她倾诉他的心意。
那一刹那,她决定替茉莉酿酒。用着师父傅月寻教给她的手艺,她想把那段情感放进酒里,好留给那个男子,一点点可以疗慰的回忆。
「『邻月梨』……」唐井富轻轻喃着,又饮下一口,忆起相同的往事。
交出茉莉的那一刻、那一段日子,她岳宁香,就是他心底最深的那抹,邻近的月色。
唐井富淡淡地微笑:「这名字很好,酒也很好。」
就像他深埋的情意,小心翼翼地隐藏痕迹,默默地待她好。她就像那抹若有似无的花气,伴着酒,落在他心底,勾起惆怅时,便会有着嘴里和心里的酸涩。
岳宁香望着他平静面容下的浅浅激动,在心底吁了口气。
明白他一直都没搁下,这似乎也是她仅能为他做的了。只盼日後有哪个好姑娘能敲开这木头的心房,别和她以往一般地孤寂无依。
岳宁香重新笑了笑:『邻月梨』只有这两壶,阿富哥可得好好品了。」
「谢了。」他道,很紧很紧地凝视她,扬着浅浅释然,「真的,谢了。」
「没有的事,是我要谢谢阿富哥。」
顾子鸢的事,和总是不离不弃地眷顾。
唐井富缓缓地笑,低着头:「对了,你方才说昨夜回了【沁闵居】,掌柜的、岳大娘和狗子哥他们可好?」
「他们都好,身子硬朗安康。倒是狗子哥,连素瑛有三个月身子的事都敢瞒我!」岳宁香竖着眉眼,气呼呼地说,「也不想想他娶走的可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姑娘,这门亲事还是我说的呢!」
「那是秋婶说了,前三个月孩子易不稳,怕素瑛去顾府相告时疲於奔波,才暂时瞒着你的。」
「好啊,大家都知道,偏我一个傻愣愣的!不管!狗子哥他这孩子无论男女,我都是他乾娘了!就让他家的小小狗子一辈子见了我都得磕头!」
闻言,他失笑地摇头:「宁香,你这也太过了。分明是想讨个名分待那孩子好,何必在我眼前装……」
「哎唷,阿富哥,你没事揭破我这话做啥?嘘嘘嘘,我就偏要闹闹狗子哥,看他下回还敢不敢……」
唐井富又和她说说笑笑了一阵,岳宁香才守着时辰上了马车,返回顾府。
等他回了前厅,望见那两壶【邻月梨】孤单单地落在那时,唐井富有着一刻怔然。
耳边幽幽响起岳宁香离去前留给他的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他喃喃低语,「宁香啊宁香,你又怎知我何尝不想忘了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