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对学生们的详细询问地点设在了学校心理健康办公室。专案组三个警员一个询问,一个记录,一个时刻注意有什么其他两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再加以提醒。三人忙得不可开交。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学生,其中一位男性Beta警员肖晋瑕将办公室门反锁上。另外两位警员也站了起来,三人一对视,接着共同看向了办公室巨大的书柜。
只见书柜与墙壁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个头很高、面容冷淡的少年。正是也在名单上被叫出去了的郜轶。
“你也听了所有学生的回忆,有什么想法吗?”警员中为首的肖晋瑕虽然这么开口了,但就他眼神扫过郜轶就低头看手表的表现来看,他并不很重视郜轶有什么想法,只是敷衍一问。
郜轶心里一沉,还是比较认真地回答了他:“讲述既模糊又毫无重点,和他们写在书面上的相差无几,甚至还要乱。几个说是看到外人的都描述不出来那些人的相貌,有的甚至连男女都辨别不清。总的来说,没什么实质收获。”
“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走了,今天晚上还要整理筛查当天的的交通监控呢。黎组长说有什么发现你可以和他联系。”肖晋瑕礼貌地点头,正待走,又被郜轶叫住。
“可不可以留下那些学生交上来的纸?我还想再看看。”
三位警员互相看看,没找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毕竟这些学生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算不上什么要入档的重要资料,于是又是肖晋瑕道:“可以啊,我们拿回去也很费事。就给你吧。”他把一个厚厚的卷宗递过去,又叮嘱,“如果有什么特别发现,可以联系黎组长。”说罢,摆摆手,领着另外两个同事打开门,走进了茫茫夜色。
与此同时,刘翊宣布的两件事在班里又引起了一波讨论热潮。特别是那些被叫出去“喝茶”的学生,几乎都被追着问了一通警察谈了什么态度有没有很凶恶甚至长得帅不帅之类的问题。而一起出去了的郜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来这件事,也有少数人注意到了,其中自然包括刘翊。
而元旦晚会,比起劲爆的杀人案,反倒相形见绌了,没什么人提起。
元旦晚会的节目,需要每个班先报出至少两个备选,然后学校抽时间叫上所有有意表演的学生在礼堂表演一下,筛选出质量高的节目,排出先后顺序,写好主持人发言稿,然后就是无穷尽的彩排彩排彩排,直到晚会开始。
刘翊宣布的时候就提到有意报名的可以到他这里登记节目,不过现在还没人光顾。他也不急,才过了两节课,得让大家仔细想想,反正学校给的截止日期是下周一,而今天正好是周一,一个星期足够拿出个决定了。
而现在,晚自习的课间,在某种意义上可谓雄心勃勃的刘翊正在向周迟推销他那个叫上许多人上台表演的一揽子计划……
然后嘛……基本不出他的意料——
周迟的反弹十、分、激、烈。
“纳尼!!!!!翊哥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才不要!!!!!!”原来还对刘翊竟然想上台演出这件事儿很感兴趣的周迟,听到一半果断坐不住了,一声哀嚎全班为之侧目。
“呵,可是我觉得这个想法挺常见的啊。我甚至有点担心我们会和别的班撞车呢。”刘翊淡定如常,冲回头的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没什么事。
“……可是啊翊哥,我不会跳舞。”周迟大吃一惊后奋力挣扎,企图抵抗似乎注定的未来,“完全没有学过!”
“没事儿,我早有准备。我已经拉黄蒙入伙了,他街舞跳得好是全班公认的吧。而且他身后连着东门一流的后街街舞社,他说可以帮我们请到学长教跳舞。”刘翊循循善诱,“不过说实话,这个舞挺好学的,不需要多少基础,放开就行了。”
“放开个P啊,放荡还差不多……”
刘翊无视周迟充满恶意的吐槽,继续道:“你想啊,要是咱们上台演得好,得有多少人记住你,你说不定就成全校偶像了,到时候一堆小O给你递情书丢手帕送小苹果。”
“啥全校偶像啊,全校逗比还差不多……要真干了我说不定就一辈子和五姑娘做伴了……”周迟欲哭无泪,“翊哥你不能这么卖队友啊……”
“卖什么队友啊,我也会上台的。”刘翊道。
“你只是唱而已!”
“边唱边跳好不好!”
周迟深吸口气:“总之我不会参加的!”
刘翊挑眉:“没想到小周这么没有胆量!”
周迟默默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终于顶不住来自刘翊的压力硬着头皮松口了:“那……好吧……如果你能把郜轶也拉进伙,我就跳!”
刘翊眉头一皱,完全没有放过周迟的打算:“拉郜轶如果有多难你也应该很清楚,更何况那个高冷还和我有矛盾。帮兄弟一把,为班级争光有这么难为你吗?你也不想想,要是班里别的人看到我连你都没说服加入,他们还会来吗?怎么可能!小周,你到底去不去,一句话!”
周迟都被说懵了,愣了一下,有些木然地开口:“那……翊哥你说怎么办……?”
刘翊笑:“我知道你不情愿,就这样吧。要是我把郜轶整个篮球小队都拉进伙,你就男扮女装跳,怎么样?”
“男扮女装!??为什么是我???”
刘翊字字诛心:“因为你面对朋友的合理要求处处推诿。而且你比我矮。”
“……算你狠!”周迟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就这么说定了!”
“不错!小周敢作敢当!”刘翊欣慰地拍拍周迟,只得到后者的一句吐槽:“所以说我到底作了什么死……”
当然,刘翊自动无视了这句话。
这时,突然有个轻柔的女声在刘翊身旁响起:“班长,我想报个节目,有空吗?”
刘翊回头,就迎上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因为还手帕才刚见过面的赵黎歆微微弯腰,披散在肩上的秀发就在空中划出圆润的弧线,带出隐约的清香。她巧笑着看着刘翊和周迟二人,道:“我就是看你们说的很开心……”
刘翊尴尬一笑:“呃……你刚才全听见了?”他于是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你可不可以先帮我们保密?我们觉得吧,这个节目要是提前全班知道了就会少了很多娱乐性……”
赵黎歆觉得很好玩儿地捂着嘴,点点头:“好啊,其实我也不想让我的节目提前被班里人知道呢。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会逼着我先唱给他们听,这就没意思了。”
“唱?赵黎歆你想报唱歌?”刘翊笑道,“没想到你还会唱歌,真是多才多艺。”
赵黎歆微微低头:“嗯……小学初中都一直在学,只是现在没有再去了。”
“为什么?我觉得唱歌很好啊。”刘翊坐直身体,支起胳膊,用手撑住下颌,道,“陶冶情操、纾解压力,没事儿自己来几段不是很惬意吗,为什么不学了?”
赵黎歆眼帘微垂,轻声道:“可是我爸说会耽误学习啊……”
“这样啊……”刘翊点点自己的眉心,思考了下,道,“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与其荒废了以后后悔,不如继续学下去。再说了,我并不觉得一周抽出两三个小时跟老师练唱歌或者每天遛弯儿的时候自己哼个小曲会耽误多少学习。学习什么的,只要你有心学,自然有无数的细小时间可以利用,要是你没心学,报再多的辅导班都没用,说白了就是主观能动性,就是板凳忍不忍得了十年冷……呃……”他突然反应过来,“抱歉,我说什么呢,怎么突然跳到学习上去了……那啥,我们就不交流学习心得了,还是谈正事、谈正事……”
“不,我觉得很好。谢谢你给我说这些。”赵黎歆微微一笑,故作豪迈地一挥手,“我果然还是很喜欢唱歌呢,决定要继续学声乐了,家长说的话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她又歪歪头,问道,“班长你对唱歌很感兴趣啊,也学过吗?”
“学过,学过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呢。”刘翊也笑起来,“也许没事儿的时候我们可以切磋切磋……我是说互相唱给对方听。”
“嗯……”赵黎歆迅速看了眼微笑着的刘翊,又低下了头,小声道,“快要上课了,班长……”
“瞧我,聊得开心吧正事都忘了。”刘翊抱歉地拍拍手,拿起纸笔,“说吧,你要唱的歌名是什么啊?”
周迟阴森森的声音适时响起:“你可算意识到还没干正事儿了啊……”
刘翊自然没受什么影响,倒是赵黎歆不好意思了:“就是那首励志的《最初的梦想》,我很喜欢这首歌。抱歉打扰你们了。”
“这是公事,怎么算打扰呢?”刘翊瞪了小周一眼,转回头又换上和煦的微笑,“那就先这样了,拜拜。”
目送赵黎歆离开,刘翊往边上一瞥,周迟已经呈虚脱状趴在了桌子上……
“小周?”刘翊推推他,“受什么刺激了?”
周迟有气无力地抬一下头:“我即将在学校元旦晚会上男扮女装和一个逗比一起跳《小苹果》的事儿竟然被班花最先知道……我不活了……”
刘翊道:“你已经这么确定你会男扮女装上场了?真是对我很有信心啊……”
周迟闷头道:“是啊,逗比的力量可是能毁灭宇宙的……”他又冷笑一声,“我真想看到班里那些将你当做男神的女生看到你在台上边唱边跳《小苹果》是什么表情……”
刘翊虚着眼道:“你这句话可是人身攻击了啊……而且我要严肃地告诉你,我要唱的可不止《小苹果》……”
“What,你难道还要唱《我的滑板鞋》!??”周迟又吃了一惊,一下子把头抬起来,“翊哥你什么时候成为广场舞潮流领导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没要唱动次打次……”刘翊顺手拿起刚才记赵黎歆节目的那只中性笔练习转笔,平静地反驳,“我只是要把《小苹果》和《小豌豆》①的词儿有机结合在一起罢了……”
“哈??”这是周迟的回应。
“对,就是群里最近老是转的那个改词……”刘翊扶额,“哦,这个似乎也不是有很多人知道的样子,要不然我唱一下你听听?”
“不、不用了……”
“客气什么小周,我对我的声乐水平还是蛮有信心的,而且这个词儿改得还是很有学习价值的嘛。来来来,我唱了哈,可惜没有伴奏……”
貌似十分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刘翊在小周惊恐的眼神下,拿起数学课本儿卷成一个卷充当话筒,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调开始唱:
“我种下一颗豌豆,终于长出了豌豆,这是一个伟大时候~摘下豌豆做统计,明年春天再继续,种完一季再种一季~
春天种下形状为黄圆的F1,嘿!~去雄套袋授粉套袋都不要忘记~吼!成熟时刻豌豆亭亭玉立在地里,嘿!~冬天细数性状那是9:3:3:1!!”
“……………卧槽。”
周迟从未如此庆幸过下课时间只有十分钟……
…………
……
郜轶揉揉眼睛,在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已经很晚了,全校最刻苦的学生也已经离开了教室,整个教学楼一片阴惨寂静。只剩下心理健康办公室里惨白的灯光亮着,像一只巨兽的眼睛,带着浓浓的侵略性,巡视着月色下愈发神秘昏黑的校园。
郜轶走到窗前,看向漆黑的夜色。太晚了,晚到连大街上都只剩路灯暗黄的光芒。作为省会的东门市虽然是之春最繁荣的城市,但到了这个时间点,也只有闹闹嚷嚷的醉鬼、屡禁不灭的性工作者和加班到现在满腹怨气的白领才会出现在冰冷的大街上。
阴冷潮湿的风在窗外呼啸。郜轶打开窗户,风立即窜进来,像浪头一样兜头拍来,让他心中一凛。
远方那延绵不绝、山岳一般压在人们心头的黑色,似乎已经将这座白日繁华的城市吞噬殆尽。在这间有着亮得耀眼以至于使人发昏的白色灯管的小屋里,人会有一种错觉,错觉黑暗正步步紧逼,错觉那灯之所以如此明亮只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错觉只要再前进一步,便会坠落无尽的深渊,直达地狱。
黑……令人窒息、无处遁形。罪恶最好的保护色。
在这一片漆黑中,又有多少鲜血浇灌的秘密滋生呢……?
郜轶扶着窗沿,身形提拔地直立着。
心事重重,眉峰紧锁。
愈发狂躁的风闯进了惊悸而沉默的办公室,凝重黏腻的空气中酝酿着风暴,随着第一声沉闷的雷炸响,雨滴便倾盆而下。
砰——唦……
一份柜子上的文件被风吹落在地上,在地板上散开了,一张又一张散乱着,又被斜着砸来的雨滴打湿。边角微微扬起,又落下,仿佛想随着无尽的暴雨和狂风,飘离这监狱般的小屋。
郜轶紧赶几步,蹲下将纸片拾起来。不经意瞥到了纸上的一句话:
【她的反应就像见鬼了一样。至少她不认为自己看到了人。在笔述她的经历时,她用到的第三人称代词是“它”。】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在以前他肯定不会在意,但现在,在漆黑的深渊中,在惊雷与暴雨下,这反倒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捡起这张在整篇报告应该是位居中间的单独的纸大致浏览了一下,但只觉得上面的语句像是医生在诊治精神病人。他摇摇头,低下头,在另外一片散落的纸张上又碰巧瞥见另一句话:
【她的书面表达能力和她的语言表达能力一样极弱,但可以肯定,她一直在试图强调“伪装”这个词,虽说她的词汇中似乎没有这个词,但她用她所能使用的句子表达了这一意思。】
郜轶于是把想继续收拾这些档案的想法再次压下,拾起这一片纸,继续向下读:
【……她认为人类的外表是“它”的“伪装”……(略)……奇怪的是,在后来遇见那位被她认为不是人类的那位男生时,她又表现得好似她并没有接触并害怕过那位男生一样。……(略)……】
【……这是一种梦魇?抑或一种因智力障碍而带来的癔症?还是纯粹的巧合?又是怎样的心态,能够让一个人将另外一个人称之为“它”?……】
读到这里,郜轶突然有了一种怪异而熟悉的感觉,这感觉逼迫他仔细地对照着页码一页一页把这份报告从散乱的纸片中搜了出来。直到抽出最后一张纸,也就是这份报告的封面,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只见封面上印着加红加粗的一列大字:
《对高一34班肖志敏心理健康情况的调查报告及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