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如果这能称之为绝望
天空只剩黑暗，窜在那阴霾之中的便是清晰可见的雷电，让人畏惧的声响传来，北御门所见之处的天色全都是一片漆黑。对着他们大喊没多久的弥亚似乎是改变了心意，他突然盘起腿来坐在空中，双眼直直地望着藤川。
「在这之前，我还是先问个问题好了。」
那副模样，那种氛围，北御门知道，就跟诺九当初悠哉的感觉很像，代表的是他拥有绝对的自信。不管怎麽样，在气势上，他的确是让北御门感到了害怕。
他身後的雷电时不时地作响，但弥亚并不在意，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既然是圣殿骑士的後裔，代表你不是这个世界出生的人，但为什麽我们察觉不到呢？」
「……」
「嗯，难道就因为你是他的後代？这麽说好像也有可能，毕竟魔法还是有纰漏……」
弥亚根本无心询问，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甚至没让他们说出半句话便又下了结果。
「好，我会去禀报法因大人的，那麽现在，我们开始吧！」
尽管那种态度让人感到厌恶，比起偶尔赫罗的自说自话更让人讨厌，北御门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反驳，也许是此刻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们吧，这种意味太过强烈。
「里恩。」北御门小声地唤道，「如果我跟藤川一起挡的话挡得下来吗？」
「……你？」
你现在这状态？根本连站都站不稳了不是吗？
里恩的迟疑是什麽意思，北御门是知道的，所以他笑了笑，「对，现在的我。」
「不知道。」里恩叹道，「因为我不知道你们能把失落魔法用到什麽样的地步。」
如果跟龙族相同等级的话，那他敢说，也许连梅仑宾首都都会受到牵连，尽管他们现在是在很东南方的郊外。
但是，如果不做尝试的话，他们又能怎麽办呢？
「藤川。」也许是激动过了头，北御门现在的心情异常冷静，「我们试试吧？」
他不想承认，这股冷静也许代表着他面临的是巨大的绝望。
他也不能承认。
「……」
藤川浅浅地笑着，没有多说，而北御门就当他同意了。
不给众人更多说话的时间，弥亚瞥了眼天空，似乎在说魔法已经完成了。
他重新站起身，唤回了底下四人的注意力，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惩戒的雷神，请您敲响震鸣大地的响鼓，罪人就在我等眼前，进行审判吧。」
弥亚轻声地叨念着，就好像吟唱圣经般神圣，他浑身散发出浅浅地光芒，但对北御门来说，他就只是一个丧心病狂，披着善良假面的魔鬼。他抓紧法杖，看了眼替他担忧的格兰，北御门笑笑地站到藤川身边。
「藤川，我很高兴认识你喔。」北御门突然小声地说着。
而藤川还来不及回话，弥亚的话语便传了过来，宣示着魔法的完成。
「雷神降临，恐惧的制裁！」
弥亚说完，双手毫不犹豫地往下一挥，数以万计的闪电交加，用着飞快的速度窜出了天空，矛头全都冲着他们而来，亮的让人无法直视。
「再多的话，下地狱之後再聊吧。」
弥亚笑着，雷电自他身边溜了过去，而他轻松地在一旁观看着。
放眼望去全是如利刃般恐怖的雷电，里恩护住了格兰，对於他们龙族坚硬的身体来说，强大的龙就算用人型态承受了巨大的伤害也能够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等到回去时再进行休养，但格兰跟他不同，年纪上的差别让他们两人的能力有着巨大的悬殊。
所以为了保护格兰，他必须把力量都放在他身上才行。
显然，藤川也是这麽想的。
眼见漫天的闪电就要落下，这副景色大概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看到一次，藤川又一次拔出了狄刻。
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次狄刻的光芒显得更加耀眼，似乎在说着什麽。
「要来了……」
格兰有些失神的低喃着，里恩的力道太大让他无法挣脱，只能不停地说着，「你快放开我……」
同时，也在北御门认真凝聚魔法时，一股温热的气息贴到他的脸上，唇瓣上的触感让他一愣的睁开双眼。
藤川郁蓝却带着浅灰的眼眸出现在自己眼前，眼里双载着太多的温柔跟宠溺，让他一时之间蹙起了眉头，涌上了不安。
「藤川……？」
「我才是喔。」
藤川浅浅地笑了，他推开了北御门，独自站在前面，然後，没有回头。
「认识你，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藤……！」
他的不安验证了，藤川打从一开始就决定独自一个人承担！
北御门的双眼顿时瞪大，恐惧让他奋不顾身的想上前阻止，却在下一秒被藤川所发出的巨大魔法给阻挡了下来，又一次跌坐在地上。藤川高举着狄刻，而狄刻在霎那发出了巨大的光芒，这个光芒是黑色的，却带了点墨绿，北御门认得出来，这是重力相关的魔法。
随着光芒的扩散，雷电逐渐汇集在一起，北御门愣愣地看着，眼泪不受控的冒了出来。
「不行！不行！你想做什麽！」
他声嘶力竭的大吼，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到最後嘴里能说出的只剩零碎的片词，
「不行……不行啊……」
「不要啊……」
事情仅仅是发生在一瞬间，由於藤川所释出的强大重力魔法，数不清的雷电汇集成一道夺人心神的巨大闪电，加上狄刻的引导让藤川的身体成了避雷针，所有的雷电全部，都打在了藤川的身上。
光是小小一道就足以让人失去性命的闪电，他却承受了整个天空的份量。
北御门亲眼看见他一身帅气的制服被电的破碎不堪，洁白的披风成了残破的黑布，万以数计的雷电在砸了下来以後，天空顿时恢复了晴朗，恼人的闷雷声也不见了，但北御门却还是脑袋嗡嗡作响着，心神似乎早已不在体内。
藤川的背影很宽阔，是他认为最可靠的背影。
而他心中最可靠也最重要的人，最终还是在他的面前缓缓地倒下了。
狄刻落在地上所发出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北御门连滚带爬的到了藤川的身边，尽管狄刻断成了两半，藤川仍是紧握着它，而狄刻所镶着的宝石在北御门靠近时也慢慢地黯淡了下来。
眼泪阻碍了他的视线，北御门不管怎麽抹，就是无法停止不停流出的泪。他抱过藤川的身体，只见他紧闭着双眼，圣殿骑士的军装尽了它最大的效用保护了藤川，但他还是浑身烧伤，伤痕累累。面容毫无血色的他，不管北御门怎麽呼唤，就是不肯睁开双眼。
「藤川……藤川……」
「你醒醒啊……快点……」
泣不成声的北御门用力地将拳头打在沙地上，直到手掌都破皮出血他也没有感觉，
「快醒醒啊……」
「你不是……说会一直陪我的吗……」
「……」
压抑的空气中只听得见北御门的哭声，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由於藤川吸收了所有电击的缘故，里恩他们也毫发无伤。其实藤川根本不需要承受所有的攻击，为什麽要连他们都一起保护？
……因为，不想看到北御门难过？
格兰趁着里恩讶异的同时，立刻挣脱他冲到北御门的身边。
判断危机已经解除的里恩并不管他，老实说他很惊讶，他从来没见过人类会不祈求龙族的力量，就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表明他不能使用力量，也还是有面临死亡关头时便露出黑暗面的人类。但是藤川跟北御门没有，他们竟是义无反顾的一次又一次站在他们面前。
「什麽？只死了一个啊。」
弥亚的话唤回了里恩的注意力，里恩走向前了些，来到了格兰身边。
「格兰，保护好他们。」
「……里恩？」
弥亚瞧见里恩走上前，饶有兴致地说，「对了，你们不是龙族吗？」
「我本来想看看龙族的力量啊，没想到你们居然沦落到靠人类保护啊。」
「……」
里恩没说话，他正在抑制住自己的怒火，龙族不能轻易生气，一旦因愤怒而爆走，他们的力量就会不受控的进行毁灭。
「还是说，龙族就是因为太弱小了所以才会选择躲起来？」
「……」
可惜，弥亚的每一句话都在挑衅着他的理智。
里恩面无表情地盯着弥亚，但是格兰注意到他的气息不太对劲，尤其是当里恩的瞳孔转换成竖瞳时，他吓得就要大喊，「你想干嘛啊！里恩！」
里恩不理会他，自他脚边慢慢地浮现出冰蓝色的气息，乾旱的地面逐渐被寒霜爬满，这是一种奇怪的景色，因为他们此时离沙漠并不远。
「哎呀，生气了？」
「……」
里恩怒视着弥亚，而他仅仅是站着，没有做其他的动作。
「别光顾着生气，上来……咕！」
弥亚的话才说到一半，一股寒颤就窜过他全身，让他没能把话说完。
他看着底下的里恩，一直悠哉的脸色总算有些改变，只见他笑容突然变得勉强，甚至有些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底下那是什麽东西？彷佛有股莫名的压力袭来，自己成了巨大野兽脚下的蝼蚁……不，弥亚很清楚，那是巨大的龙型，而他们人类对於龙族来说不过就是那样的存在。
可憎！
尽管可憎，但是那股力量弥亚却没办法与之拚搏。
「等、等等！里恩！」
正当弥亚还在思考的时候，格兰的喊话让他注意到了里恩的不同。
下一秒，里恩就像要释放什麽般的睁大了双眼，起先的金色瞳孔完全地变成了竖瞳，而眼白也被漆黑所取代，看起来恐怖异常，而那透明的巨大力量，快速地不停往外扩散。不晓得是什麽情况，弥亚在接受到透明的冲击时魔法霎那间被解除，让他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这就是龙族的力量……？他从来没遇过如此轻易就解除别人魔法的力量……
他的全身都在不受控的颤抖，这是恐惧？不须战斗就足以击退敌人的恐惧？
弥亚看着慢慢朝自己走来的里恩，他毫不犹豫地对自己打了一巴掌，利用痛觉中断这颤抖，立刻施予了魔法，逃离了里恩他们的面前。
「笨蛋里恩！用什麽龙威啊！混帐！」
格兰愤怒地对着里恩大吼，「伤到这两个人怎麽办啊！」
要不是他及时解除了人形变成了龙本体，要不然身为人形的他还没办法抵抗里恩的龙威。那是一种威吓，能够劝退敌人，减少不必要的争斗，本来那应该是要龙本体的时候才能使用，但是里恩已经是条活了不知道多久的龙了，就算人形也能使用。
「说要低调的不是你吗？还用！」
不过，龙威同时也会震慑空气中的元素，如果周围有感知力高的法师就会清楚附近有龙出没，这违反了龙族低调的原则，容易让龙族被盯上，更糟的话也许还会有人尝试打破龙族的结界。
「……」里恩叹了口气，「抱歉。」
这次是格兰说的对，但他是真的感到了愤怒，瞧他的眼眸又恢复了正常，格兰也不多说什麽。
「算了，就算你不做，我也会忍不住揍他！」
「就凭你一个抵抗龙威还需要变回原形的能力？」
「……」
格兰哼了声，不答腔。
的确，他刚刚在千钧一发才护住了北御门不受龙威的攻击，这也让他马上变回人形的时候连发色都变了，恢复了原先美丽如翡翠湖泊的绿色。
赶走了弥亚是很好，但是这边还有更紧急的难题。
藤川受的伤太重了，几乎是奄奄一息，生命迹象已经很淡了。
北御门从格兰到了他身边以後就没说半句话，只是一直静静地望着藤川的面容，对於弥亚也无心理会。
「……」
里恩走到他身边，什麽话都还没说，北御门就打破了这沉默。
「里恩，格兰，你们是龙族，肯定看得懂龙族的文字，对不对？」
「……是可以，但是里恩比较看得懂……」格兰有些疑惑地回答。
歛下了眼，北御门从包包里拿出了那张从忘忧村带出来的碎纸，递到里恩的面前。
「能不能告诉我上头写的是什麽魔法？」
关於生命的失落魔法，不管怎麽样，北御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上头。
里恩接过了纸张，只是看了一眼，就替他解答，「黑暗的失落魔法，生命回归。」
「做什麽用的？」北御门淡淡地问道。
「……」里恩有些欲言又止，最後才开口，「牺牲自己的生命能量，挽救另一个濒死之人。」
果然啊。
北御门笑了，他记得黑暗魔法的治癒魔法大部分都是关於牺牲自己，但是能够得到的效果却比普通的治癒魔法还要来的更多。
将自己堕入黑暗，只为了把谁给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以把咒语念给我听吗？」
「北御门，你该不会……」
「拜托。」北御门笑了笑，「告诉我吧。」
格兰虽然很想阻止，但里恩把他挡在了後头，最後还是让北御门清楚了那张纸上所记载的魔法。
生命回归，将施术者的生命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而魔法结束的同时施术者也会失去性命。这时候的他就希望自己跟藤川还是个外来者，死亡的话还能用游戏的方法解决。
可惜，说得再多也没用了。
把藤川手上的狄刻以及断掉的刀身一同拿了起来，北御门将它们包好後递给格兰，
「他醒来的话帮我交给他，好吗？」
「……」看他心意已决，格兰只能皱着眉点头，「我知道了。」
「里恩，格兰。」北御门浅浅地勾着嘴角，「谢谢。」
如果没有你一起，一个人生活也没什麽意思。
你还有目标要完成呢，可不能在这里就睡着罗。
北御门伸手轻抚过藤川的脸颊，就如同以往他对自己做的。
尔後，他缓缓拿起法杖，双手平行地握着，举在藤川的上头。
「黑夜中的精灵，请尽情汲取我的生命，将其转换到我重要之人身上，我愿与你们同入黑暗，只求让他再一次睁开双眼。」
北御门轻声地吟唱着，双眼没有离开藤川过，尽管那毫无气息的脸色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心痛。
没关系的，不要紧的，你会醒来的。
法杖不同以往地发出了浅浅地黑色光芒，本来光明法师是无法使用黑暗魔法的，北御门起先也不抱希望，但是当空气中的元素围绕着他起舞时，他就知道自己可以使用了。没有心情多想其他的，後腰际的伤口也因为治癒魔法的关系开始泛疼，但是他专注於魔法上，不让自己被疼痛拉去了注意力。
「醒来吧，我最爱的你。」
直到黑色的光芒包裹住了自己跟藤川，北御门柔柔地道着，慢慢闭上了眼。
「——生命回归。」
话一出口，彷佛有什麽不停从体内流失，四周的元素们都在哭泣，但是黑色的光芒让它们想靠近却没有办法，好似哀伤地环绕在一旁。
一开始力量被抽走的感觉还很清晰，直到後来北御门的意识开始恍惚，连腰际的疼痛都不再感受的到，浑身轻飘飘的让他失神，感官好似都延迟了好几拍。
倒下前的他睁开了眼睛，极为缓慢地把视线移到了藤川身上。
伤口癒合了，脸色似乎没有那麽惨白，北御门松下了手，没有力气握住的法杖沿着手指掉在了地上，他连撑住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手举不起来，眼睛睁不开来，连思绪的转动都很慢。
这是死亡的感觉吗……他要死了吗……啊，对的，只要藤川能够醒来……
让他死了也没关系……
北御门就像断了线的人偶，往前一倒，趴在了藤川的身上。
随着他往前倾倒的身体，那头黑到漂亮的发丝在转瞬之间成了完全的珍珠白，代表着生命的逝去。
最後他所听见的，是自藤川胸膛所传来的，原先早已消失的安稳心跳声，以及他熟悉的温度。
「啊……」
「太好……了……」
他缓缓地笑了，话与嘟嚷在嘴里。
然後，就再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人类真的是傻瓜。」
里恩走到北御门的身边，看着他带着浅浅地微笑。
格兰也跟着到了一旁，他有些哽咽，眼眶都泛着泪水，「但是我不讨厌这样的人类。」
里恩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道，「真难得，我也这麽想。」
「里恩，真的只能是这样的结果吗？」
「……」
里恩歛下了眼，没有回答。
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把北御门抱了起来，望了眼他仍旧带着微笑的面容，一边要格兰也把藤川带上。
「先带回去龙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