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魏凯说不上来自己对她是什麽感觉。
这几天她住在刺青店里，三餐几乎都是她做的，因为她说外面的食物太油太咸，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她去买食材回来简单下厨，而他忙工作，索性就每晚打烊时在店门旁边的柜子上放些钞票，用钥匙压着，让她每天早上拿了钱开门出去买东西。
跟她相处的这几天他获得了多年以来失去的平静，她总是用那双会笑的眼睛望着他，在他吃饭休息时跟他聊聊天，他一忙起来，她就会乖乖地躲回休息室，窝在里面看书听音乐上网。
明知道她不是记忆中里的那个人，但她还是给了他一点寄托。在她身上他找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的过去，陌生的如今。
他很少愿意让自己处於空闲，因为只有让自己不断忙碌，他才能忘却那些想忘又忘不了的回忆，可是面对她，他的内心不再烦躁郁闷，纵然这可能只是暂时的，因为再过两天，房东夫妇就要回国了，她的寄住也到此结束。
打烊之後的王魏凯收拾好一楼店面，走上二楼，看见她双手撑在窗框上，闭着眼仰头享受炎炎夏日里的夜风，乌亮的长发随着微风摆动，嘴角勾出一朵浅浅笑靥，合身的白色T恤上衣，牛仔短裤，一双白皙的腿从短裤下延伸，倾斜的站姿微微踮起脚尖，身後无形的羽翼一张……她似乎就要乘风而去。
他下意识地找寻画册画笔，坐在椅子上以铅笔勾勒出她的脸庞，轮廓与身形在画笔下越来越细致分明，笔下的人影逐渐清晰，脑海中的那个人却逐渐模糊。
半晌，仰头望着夜空的刘羽芊睁开眼，听见耳边飘来细微的沙沙声响，她转过头，这才发现王魏凯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上楼了。
大叔又在忙客人要刺青的图了。
她收回视线，不打扰他工作，迳自看着深夜里闪烁的星星，蓦然想起那张天使画，像是想通了什麽，不禁喃喃自语：「大叔，那张画的含意是不是……黑夜里的光明，闪耀的存在，即使染上了黑暗也不减它的光芒，是生命里永恒的光彩，拥抱黑暗的曙光……她是黑暗的救赎，为了黑暗，甘愿置身其中。」
她一字一字慢慢说着，清晰而轻柔的话语却重重击上他的心房，让他停下了画笔。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人能懂他这份心情，即使是戴元妍也一样。
『比起我自己，我现在更恨的人，其实是你啊。』
当日离别时，她曾说过她恨他，他也是。
他恨她。
他恨她擅作主张为了保护他，用身体去跟他的父亲做交易。他不需要她这样做，更没想过，她竟然这样做。
他无法不痛恨她的天真。
对於身处黑暗中的人来说，只要仰望光明就够了，他不需要光明跟着他一起堕落，坠死在无尽的幽夜里。
所以，最终她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最残忍的方式离开了他。
他无法拥抱她，因为在他心里，她太珍贵，纵然有那麽一段时间他完全接纳不了她、抗拒着打击他的事实，但事过境迁，时间沉淀了纷乱的过往，当初那些模糊迷茫的答案却一一清晰浮现。
他喜欢她，尽管她做出了让他憎恨的牺牲，他还是喜欢她，只是，存在於他们之间的鸿沟似乎早在童年时期就已经注定，所以无论再怎麽亲近彼此，他依旧觉得她是他无法触手可及的人。
他嫌恶的是她的傻，可是在他心里，她的重要性从来没有变过，难以厘清的情感需要时间分辨，她却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复杂的思绪随着她葬送自己的生命埋葬在他的记忆里，他不愿意再回想，如今却让人从尘封的往事里翻了出来。
瞧王魏凯不说话，刘羽芊也没再追问，默默走上前看着他手里的画，原本的眼眸流露欣喜，却又在一瞬间之後回归平静。
「大叔，你画的人是谁？」
王魏凯回过神，看着她，直觉说：「你。」
刘羽芊又瞧了画册一眼，「看起来是我，但其实不是我。」
「为什麽这麽觉得？」
她微微一笑，故作神秘。「不告诉你。」
因为她的左眼角下，没有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