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彼岸孤寂 — 章伍

章伍

方求尘提着晚餐到李晋扬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八点的事了。

张泰凌一脸欣喜地表示今天要和外文系的女孩子们联谊,而且有极大的可能会彻夜不归,就会没有彻夜不归也会去同学房间抱着棉被痛哭一个晚上,绝对不会让他们知道自己联谊之夜的失败。

方求尘表示:梦要在晚上作,并且予以鄙视。

由於张泰凌不会回宿舍,方求尘决心好好地辅导李晋扬。

方求尘环胸,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看着床上蜷曲成一团的李晋扬。

「李晋扬,你醒了吧?」

那一团沾到点点血迹的棉被里人并没有回应。

方求尘发狠,直接将棉被扯开,而李晋扬倒也没有反抗,只是蜷曲着身体被动地看着方求尘美艳的脸扭曲,手臂因为接触到冷空气而微微颤抖着。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开口。

李晋扬的无神双眼没有焦距地盯着方求尘,但方求尘并没有觉得那双眼睛里有灵魂,彷佛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起来吃饭。」

「……不饿。」

方求尘冷笑,「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吧?不饿?你当老子是傻子,好骗吗?」

李晋扬瞥了方求尘一眼,决心装死到底,乾脆翻个身将背影留给咬切齿的方求尘。

「你给我起来吃饭。」

李晋扬铁了心不理他。

「……你起来吃饭,我不问你昨天的事。」

李晋扬在床上动了动,然後慢吞吞地撑起身子,一脸从容就义地走下床,脸色是病态的白,好像吃饭是多麽艰难的事。

方求尘从认识李晋扬开始就发觉他的食量很小,非常非常的小,不是一个正常成年男性该有的食量。这是许多心理疾病患者常见的倾向。

李晋扬被动地被塞入免洗筷,然後双眼无神地瞪着被打开推到他眼前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的排骨便当。

但他就是没有食慾,甚至,觉得反胃。

但他还是拆开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只是希冀方求尘可以履行诺言,什麽也别问。

「……你不吃吗?」李晋扬没有什麽力气地问。

「我在lab吃过了。」

「哦。」

李晋扬继续吃,方求尘就这麽撑着头看着眼前根本没吞下多少饭,却一脸痛苦地表示我真的吃饱的人。

「我不想多问你不想说的事。」

方求尘清冷的声音传入李晋扬的耳里,但李晋扬还是没有说话,默默的嚼着有点煮烂的高丽菜。

「如果你想说你就说,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方求尘顿了顿继续说,「但我希望你好好珍重你自己。」

──生命可以带给你许多希望,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方求尘没有说出口。一方面是因为太别扭,一方面是方求尘觉得其实这些道理大多数的心理病患都知道,但心太痛太累,有时候说这些反倒是一种伤害。

李晋扬垂下眼帘,他当然知道方求尘指的是什麽,只能慢慢地点头。

方求尘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今天……有一个人来找我。」

李晋扬没有反应,又塞了几口饭,嘴被撑得老大却没有吞下去的意思,只是机械式地嚼着。

「他想知道有关你的事。」

李晋扬又塞了一口饭,抬头看着方求尘。

「我不想说,因为这是你的隐私。」

李晋扬的双眼还是看着他,嘴依然动着,喉咙却没有吞咽的动作。

「他说了很多……」方求尘迟疑了一下,「我觉得还是必须跟你说一下。」

李晋扬终於将饭吞了下去,嘴角还残留一颗饭粒。

「是医学系的吗?」

「……嗯。」

「从英国来的?」

「……对,以後都要在这边念书了。」

李晋扬平静地问,「是不是叫陶安宇?」

方求尘点点头。

李晋扬剧烈地抖了抖,又低下头,这次狠狠地塞了两口饭,眼眶没由来的湿润,然後落下了一滴泪,随即是一滴又一滴。

李晋扬低着头吃着,却一口也吞不下去。

「晋扬……」

李晋扬握不住筷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然後忍不住「哇」的一口就吐了出来,连同方才好不容易吞下去的食物都吐了出来,幸好吐在方求尘带来的便当盒里。

方求尘赶紧倒了杯水给他。

「晋扬,如果你……」

「求尘,不是的,」李晋扬哆嗦着,「不是因为他……不是宇……我……」

是因为他和我所拥有的回忆,是因为他爱着的帆。李晋扬闭着眼,痛苦地想着。

方求尘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等着他说。

「但我还是很痛苦……我想痛……我想死……却又想活着……求尘,我……我……」

「你很努力了晋扬,好好睡一觉吧。」

李晋扬颤抖着身体,然後慢慢地点点头。

陶安宇眯着眼将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露出有些魅惑的笑容。

「陶,你喝多了。」爱德华在旁边提醒,手支着头坐在酒吧前。

陶安宇不置可否地耸肩。

他们现在位於台北最有名的gaybar里,光影交错着,男男相拥跳舞亲吻都显得有些虚幻。陶安宇看在眼里嘴角也勾了起来,惹得远方的几个男人又送了几杯酒给他。

提议来这边的人是爱德华,但带他到gaybar的却是陶安宇。

「Tao,I\'mnotgay.」爱德华两个小时前曾维持着冷静这麽对陶安宇说。

陶安宇也十分冷静地回应,「ButIam.」

爱德华啜着酒倒也没有回去,静静地看着陶安宇调戏与被被调戏──不管怎样他都没有吃亏的可能。

「爱德华,你有爱过谁吗?」陶安宇笑着问,有些醉了,问出了有些煽情的问题。

「你是指和谁在一起?」爱德华面无表情地反问。

「在一起不一定是爱,我问的是爱,l─o─v─e─」语毕眯着眼笑了笑,声音多了点微醺的性感。

爱德华冷静地答,「我不懂你在说什麽,陶。」

「一板一眼。」陶安宇哼了哼。

陶安宇又喝了几杯,然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颇旧的怀表;怀表旧归旧,却看得出来是上等货,经过岁月的洗礼也依然散发着慑人的光芒。

这是陶安宇一直珍惜的怀表,爱德华知道,之前在英国学校的时候,陶安宇当时的女朋友未经他同意便拿出来把玩,陶安宇当时愤怒的不像他,很快两人便分手了。

「你很珍惜他。」

陶安宇笑了笑没有答话,将怀表打开,里面没有指针,而是一张照片。

「我以为这是怀表。」爱德华皱眉说。

「你的重点错了吧。」陶安宇皱眉叹了一口气。

於是爱德华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那张有段年分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黑发男孩,笑得很好看,但仔细看可以发现那样美丽的笑容藏了些傲气。

「哦。」

「无趣的男人。」陶安宇大翻白眼。

「你喜欢的男人?」爱德华只好又问。

「对,不过,他已经死了。」陶安宇淡淡地说。

爱德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麽。

陶安宇看得出来爱德华的贴心,将怀表收了起来,默默地又啜了一口酒,眼底是爱德华读不懂的悲伤。

「那个怀表,是那个男孩送的?」

陶安宇顿了顿摇头,「不。」

爱德华耸肩。

「照片上的家伙叫作李晋帆,是我爱的人。」

「哦。」

「他已经死了。」

「嗯。」

「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

「当然。」

「所以我要爱他一辈子,」陶安宇不清楚地哽咽,「一辈子。」

爱德华不懂这前後有什麽关联,但还是点点头。

「同时,我也要恨『他』一辈子。」

爱德华又点头,但其实他不知道这两个「他」是指不同人,虽然这两个「他」的名字只差一个字,而且长得极为相似,尽管个性大相迳庭。

爱德华沉默了一下。

「敬你。」

「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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